文化与艺术
要說理,而不是製造迴音
2020-07-09
—— Brett McCracken

在我們目前面對的認識論危機中,一個關鍵的變遷是:真理已經從一個說理的問題變爲一個感覺的問題。真理不再是通過社群中的邏輯說理而被顯明的,對許多現代人來說,發現真理的主要途徑變成了個人的感覺和體驗。最重要的是我是否覺得某件事對我來說是真理,而這真理只在其他人尊重「我的真理」而不是用「他們的真理」來威脅我的情況下才對其他人也起作用。

過去,如果他人對真理的理解與你的理解相衝突,你可以參與並與他們的觀點互動,有可能對方的觀點會挑戰你並讓你調整你自己的觀點(反之亦然)。現在不會了。現在,如果另一個人對真理或事實的理解挑戰了你的觀點,你就會「靜音」他們、忽視他們觀點、指責他們偏激,或者(就像川普總統喜歡的那樣)訴諸於推特上幼稚的謾罵。

這樣的情況在社交網絡上隨處可見。例如,最近,《哈利·波特》作者J.K. 羅琳分享了幾條分析性別(男性和女性)生物學現實的推特,並謙卑地提出了一個論點:「抹去性別的概念會讓許多人失去了有意義地討論自己生活的能力。」她還說:「說出事實並不是仇恨」,以及「我的生活是被我的女性角色所塑造的。我不相信我這樣說就成了『製造仇恨』。」但社交網絡暴徒們並不同意她,認爲羅琳對真相的理解是在煽動仇恨、是「跨性別恐懼症」。反對者們並沒有與羅琳的論證過程進行互動,而是把這位作者妖魔化,或者乾脆用不斷重複「變成女性了就是女性」的結論,彷彿說的次數夠多這一結論就會成爲真理並自動地讓羅琳的邏輯失去意義。

無論是在推特上,還是在《紐約時報》的編輯室裡,當一些觀點讓我們感到不舒服的時候,我們越來越容易想要停止說理或者「靜音」不想聽的觀點。這種文化變遷是我們後真理時代中強大的力量,也是基督徒應該小心應對的,因爲基督徒應該關心說理和捍衛保存真理。

玻璃心的基督徒

福音派一直是這一力量的同謀。不僅僅是世俗自由主義者傾向於壓制不同的聲音或避免遇到「威脅性」思想,許多保守派基督徒也會做同樣的事情。在20世紀,基要主義者們對「世俗 」思想的恐懼導致了許多福音派的父母、教會和院校保護他們的孩子、成員和學生免受無處不在的自由派神學潛在危險的影響。可以肯定的是,藉此我們培養了自己的 「安全空間」。因此,對福音派反智主義的指責並不是空穴來風,雖然這種反智主義也有其合理的原因。

但與此同時,大部分福音派基督教強調的是信仰帶來的某種治療和情感體驗,而不是支撐著基督教信仰的神學思想。缺乏要理問答的教導和對困難教義的迴避意味著,對許多基督徒來說,對基督教信仰的認同必須伴隨著因它而來的舒適情感,那才是安全的。實際上我們可以說,這樣的信仰根本不安全。當困難的問題出現、一個人被迫與信仰的知識架構摔跤時,紙牌屋就會坍塌,就像我們在很多背道者的故事中常常看到的那樣。由於沒有受過邏輯、說理和論述一個觀點的訓練,許多福音派基督徒變成和他們所批判的玻璃心世俗主義者一樣脆弱。

這種貪圖「安全」和假設大家都很脆弱的誘惑,既誘惑著世俗左派,也誘惑著宗教右派。我們都傾向於喜歡泡沫和聆聽自己回聲的舒適,而不喜歡鄉村田野裡經常出現的混亂和令人疲憊的異端。此外,每天在網上轟炸我們的大量壞消息和憤怒,使得人們想要避免更多觸發情緒的話題是合理的動機——尤其對少數族裔來說,他們在多數族裔空間的生活已經帶來了足夠創傷。有時候,「靜音」那些讓我們熱血沸騰的聲音會更容易。

但如果我們要讓社會獲得一些進展,那麼對基督徒來說,作爲宣教士和大寫的「真理」(TRUTH)倡導者,我們就不能逃避不舒服。既然聖經命令我們要爲真道竭力爭辯,那麼這個過程將不可避免地充滿爭議。

溫和地爲真道爭辯的三種方式

雖然我們承認追求真理的過程不會讓人感到舒服,基督徒也應該注意在爲真道爭辯的過程中不要引起不必要的不適。一個極端是成爲「槓精」和「鍵盤俠」,總是製造反對的聲音;另一個極端則是過度敏感的「玻璃心」,絲毫無法容忍對自己觀點的挑戰。這兩個極端之間必須有一個適合基督徒的中間地帶。

下面是基督徒在說理和尋求真理的過程中,既大膽又溫柔的三種方式。

第一,注意你的語氣。

有些真理無論如何表述,都會給某些人帶來創傷。例如,哪怕是以最得體、最充滿愛心的方式介紹合乎聖經的性倫理,仍然會被許多人指責爲仇恨、偏執和製造威脅。不過,一個人的語氣還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爲艱難的論點創造空間,讓人們聽到並理性地參與其中。咄咄逼人的表達自然會得到防禦性的回應。但是,一個邏輯的、充滿愛的、帶有同理心的理解、溫柔和尊重的表達方式(彼前3:15),可能會帶來敞開的對話。

想像一下,如果耶穌在井邊與撒瑪利亞婦人相遇時,以「你已經有五個丈夫,你現在有的並不是你的丈夫」(約翰福音4:18)作爲開場白,對話可能會就此結束,這使那位婦人立即處於防備狀態。耶穌並不迴避這些難言之隱,但他並沒有從那裡開始。他以邀請的語氣開始,而不是指責。他的語氣使她有可能接受他的真理。

第二,不要只是教導對方,自己也要受教。

爲什麼很多關乎真理的辯論最後都不了了之?部分原因是講的人只是想要講,他們並不想受教於人。在自封「專家」們組成的大聲、驕傲、自信的評論大合唱中,一個以謙虛、傾聽、學習的姿態說真理的人會脫穎而出。雅各書1:19所教導的「快快地聽,慢慢地說,慢慢地動怒」並沒有保證著我們永遠不會說話或生氣,這只是意味著我們要更多地聽——即使我們所聽的東西很刺耳。

至關重要的是,基督徒不要落入世俗的陷阱,即僅僅因爲真相或論點挑戰了我們原有的模式就忽略或壓制它們。「在後真理時代,」 阿布杜·慕理寫道,「如果證據符合我們的喜好和意見,那麼一切都很好。如果不符合,那麼證據就會被認爲是不可接受的或具有攻擊性的,『我被冒犯了』這一思路可以溶解其他一切哪怕是合理的論證。」當基督徒面對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時,哪怕反對者的合理論據冒犯了我們、造成我們情緒上的反應,我們也不應該回避或攻擊對方。我們應該傾聽和溫和地回應,這就是全心全意愛神和愛人如己這一原則的一部分應用(路加福音10:27)。

第三, 記住,你可以在不同結論的前提下同意對方的一些觀點。

在今天的辯論中,有一種奇怪的本能,對任何批評的回應都是一套組合拳:(1)竭盡所能地把對方往壞處想;(2)給他們貼上可恨的標籤;(3)認爲因爲他們在這件事上與你不同,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共同點。但我們這種脆弱的症狀,只會放大社會普遍存在的防衛和不信任的氣氛。你知道嗎? 其實我們可以在讀一本書或者一篇文章的時候,同意一部分而不同意另一部分?你知道嗎?聽別人的話,接受他們的某些觀點,而不同意他們所有的觀點,也是有可能的?同樣,我們完全可以出於一些原因與一個人同工合作,但並不是在所有事上都認同他的觀念。

所有的改革宗基督徒都應該認識到普遍恩典的這一現實:在某些事情上錯誤的人在其他事情上可能是正確的。愛我們的鄰舍意味著我們要先尋求一致的地方,而且不需要淡化我們不同意的地方。基督徒應該抵制黨派極端主義,那種極端主義認爲,你要麼在所有事情上都和我們站在一起,要麼就不是我們的人。但我們所有人都需要樹立一個更細微的框架,例如我們可以既倡導言論自由,又合理地關心社會正義。

培養我們的說理能力

社會正在接近一個可怕的臨界點。我們幾乎已經放棄了說理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已經不再相信邏輯推理可以真正導致某人改變主意,也不再認爲我們可以集體發現真理,而不僅僅是你的真理和我的真理。但如果我們放棄了說理,剩下能依靠的就只有權力了。這就是爲什麼政治已經成爲一種新的宗教。放棄了對超凡真理的期待,我們就會把希望寄託在政治權力上——一切都取決於讓我們的領袖或政黨上臺,藉此迫使人們按照我們的真理來思考或生活。可悲的是,在這方面,許多基督徒都成了實質上的無神論者,他們已經把爲真道爭辯的責任拋諸腦後,選擇成爲權力的爪牙。

但依賴權力並不能改變人們的思想。它不能把任何人帶到因認識真理而帶來的自由(約翰福音8:32)中。依賴權力不但徒勞無功,而且充滿危險,它只會令我們文化戰爭的暴力升級。因此,比讓美國(或任何國家或政權或運動)再次「偉大」更重要的是讓溫和的說理再次偉大,因爲這比任何暫時的政治利益都重要,因爲這關乎真理本身。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Exit the Echo Chamber. It’s Time to Persuade.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麥卡拉根)是福音聯盟高級編輯,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於加州聖安娜市,二人都是薩瑟蘭教會(Southlands Church)的成員,布雷特在教會擔任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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