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时事
沉默的代價:從坎特伯雷大主教辭職說起
2024-11-18
—— Bernard N. Howard

15 年前,我在《紐約客》雜誌上讀到一段發人深省的評論,內容是關於羅馬天主教的虐童醜聞。文章指出,如果不是這個「民主、世俗、自由、多元的現代社會」嚴厲追責,這樁醜聞恐怕永遠不會被曝光。然而諷刺的是,按照基督教的教義,本該是教會來監督社會,而不是被社會監督。

當時我對自己說:「這不過是天主教的問題罷了,在真正信仰聖經的福音派基督徒中間,絕不會發生這種事。

但到了 2019 年,《休斯頓紀事報》(Houston Chronicle揭露了美南浸信會(SBC)的性侵醜聞。這個擁有 4 萬 7 千間教會的浸信會宗派,若不是《休斯頓紀事報》的持續報導和壓力,可能根本不會認真對待這一醜聞。歷史再次重演——社會在追究教會的責任,而不是教會在監督社會。只不過這一次,犯錯的不是天主教徒,而是福音派基督徒。

與此同時,在我的祖國英國,類似的事件也在上演。2017 年,一則全國性的電視新聞報導揭露了英國國教會歷史上最嚴重的虐待醜聞。隨後不斷曝光的黑幕最終導致了坎特伯雷大主教韋爾比(Justin Welby)上周辭職。韋爾比是全球聖公會的最高領袖,而如果單單靠教會自己,這些醜聞可能永遠都不會見光。

事件始末

與福音派營地相關的虐待事件(警告:本節內容涉及身體暴力及性侵的具體描述

2017 年 2 月 2 日,英國第四頻道新聞節目曝光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往事:在 20 世紀 70 至 80 年代,當時還是知名律師的約翰·史密斯(John Smyth)曾對多名男孩和青年男子實施了野蠻的毆打。

史密斯是通過一個福音派夏令營項目接觸並控制這些受害者的。這個項目原名爲「大學與公學營地」(Varsity and Public School Camps),後來因營地位於伊沃恩敏斯特(Iwerne Minster)而改名爲「伊沃恩假日營」(Iwerne Holidays)。除此之外,史密斯還在其住所附近的溫徹斯特公學(Winchester College)這所名校中物色受害者。該校的基督教團契與伊沃恩營地有密切往來,而史密斯經常出入這個團契。

最新調查報告顯示,到 1982 年時,史密斯已經虐待了約 30 名 16 歲以上的男孩和青年。其中 8 名受害者遭受了極其殘酷的對待,在短短三年內竟被鞭打了累計 14000 次之多。甚至有一名受害者在一天之內就被藤條抽打了 800 次。

報告中寫道:「這些年輕人遭受毆打後身體傷痕累累,大量出血,血跡沾滿靠墊和座椅。他們不得不穿上成人紙尿褲並用繃帶包紮,以防止繼續流血。」

史密斯通常在其溫徹斯特家中的花園小屋裡用藤條施暴。幾年後,他特意在離主屋更遠的地方新建了一座隔音小屋。

這些虐待行爲帶有明顯的性暴力特徵:受害者被迫部分或完全裸露身體,而史密斯在施暴時也往往是衣不蔽體。最新報告披露:「史密斯會在毆打前後將身體貼在受害者身上,有時還親吻他們的脖子或後背。」

以下是倖存者的親身陳述,內容極其令人不適,讀者可以選擇跳過。之所以收錄這些證詞,是爲了讓人們充分認識到這些年輕人所遭受的深重苦難:

我清楚地感覺到血滴濺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用藤條抽打我的臀部,次數在 30 到 40 下不等。有時藤條會打偏,直接抽在大腿上。那種疼痛實在難以形容——我的臀部在流血,可即便已經皮開肉綻,他仍在不停地抽打。每一鞭都非常兇狠,痛入骨髓。史密斯下手極重,他揮鞭時滿頭大汗,每一下都用盡全力。

如果捱打二三十下,事後我用手指觸摸傷口時,還能分辨出每一鞭留下的傷痕。但當鞭打超過三十下,甚至達到一百下時,臀部就已經分不清單獨的鞭痕了,完全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

約翰·史密斯對我說,爲了「慶祝」我的 21 歲生日,下一次的鞭打會很「特別」,會比以前更加殘酷。當時我就猜到可能要捱上二三百鞭,因爲我已經聽說有一個受害者被打了 400 下。我還知道另一個受害者更慘,在一天之內竟然被打了整整 800 下。

最令人憤慨的是,這些虐待全都披著宗教的外衣。史密斯曲解《希伯來書》12:4 的「你們與罪惡相爭,還沒有抵抗到流血的地步」,以此爲藉口來懲罰這些年輕人所謂的「罪行」。

掩蓋事實,逃往非洲

1982 年,當伊沃恩假日營的負責人獲知史密斯的虐待行爲後,他們只是寫了一份詳細報告,承認這些毆打行爲屬於犯罪。按照正常程序,他們本應該立即報警。然而,他們卻選擇了包庇,讓史密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英國。

1984 年,史密斯帶著全家移居到津巴布韋。在那裡,他故技重施,再次開辦了夏令營項目,並繼續實施虐待。1992 年,一個名叫蓋德·尼亞丘魯(Guide Nyachuru)的 16 歲少年在參加營地活動時,在極其可疑的情況下死亡。儘管史密斯因此被控過失殺人,但由於檢察官存在利益衝突,案件最終不了了之。據估計,在他居住津巴布韋期間,在非洲各國約有 85 名男孩和年輕人慘遭其毒手。

2001 年,史密斯再度逃亡,這次他逃到了南非。2017 年,當英國第四頻道新聞終於揭露了他在英國的罪行時,他仍在南非逍遙法外。18 個月後於 2018 年 8 月,75 歲的史密斯因疑似心臟病發作死亡。雖然英國警方當時正在對他過去的罪行展開調查,但在這個世上,他始終沒有爲自己的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坎特伯雷大主教韋爾比的涉案情況

上週四,英國國教會公佈了一份重要調查報告,即以首席調查員基思·梅金(Keith Makin)名字命名的「梅金報告」(Makin Review)。坎特伯雷大主教韋爾比最初拒絕引咎辭職,但在報告內容引發公眾強烈憤慨後的第五天,他不得不向查爾斯國王遞交了辭呈

早年間,韋爾比曾是伊沃恩營地的參與者,與史密斯有過私交。梅金的調查顯示,早在 1981 年,也就是在韋爾比按立成爲牧師前,就已經收到過關於史密斯的警告。然而,他不僅在之後數年裡繼續與史密斯互寄聖誕賀卡,還向史密斯專門設立的一個信託基金捐款,而這個基金正是用於資助其在非洲的營地項目。

梅金在報告中指出:「韋爾比在 2013 年 8 月前後得知有關史密斯的虐待指控,當時他已經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有位受害者從 2012 年就開始努力讓英國聖公會重視這起虐待事件,正是因爲他持續不斷的努力,韋爾比才得知了有關史密斯的指控。雖然教會官員隨後確實對外披露了這些虐待行爲,但他們的處理方式卻遠遠不夠到位。梅金總結道:「從 2013 年 7 月起......本應該立即向英國警方和南非有關部門舉報史密斯的行爲。這次重大疏忽不僅讓史密斯再次逃脫法律制裁,還導致安全隱患繼續存在。」

2017 年,在英國第四頻道揭露史密斯的虐待行爲後,韋爾比曾承諾要與受害者會面。但這個承諾直到四年後才最終兌現。更令人震驚的是,在 2013 年至 2024 年的漫長時期內,竟然沒有一名英國聖公會的「官員」(指擔任正式教會職務的人員)因在史密斯醜聞中的失職行爲受到任何處分。

在其辭職聲明中,韋爾比承認:「顯而易見,從 2013 年到 2024 年這段漫長的時期,受害者再次蒙受傷害,我必須承擔起個人和機構的責任。」

在名譽與正義之間

回想當年我對天主教神父性侵兒童醜聞的態度,如今看來實在太過天真。事實證明,即便是像伊沃恩假日營這樣由敬虔的福音派基督徒管理的機構,也會和那些失職的天主教主教一樣,爲了維護機構聲譽而選擇掩蓋罪行。

我對此感觸特別深,因爲我與這起醜聞的核心機構——伊沃恩假日營淵源頗深。從 1994 年到 2011 年,我連續 18 個夏天參加了伊沃恩的營地活動,在 2000 年至 2003 年間我還在那裡工作。伊沃恩所傳播的福音與福音聯盟的理念完全一致。營地裡總是充滿祈禱、關愛與歡樂,每個人都對耶穌和神的話語懷有深深的敬意。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美好的地方,卻隱藏著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祕密。

90 年代時,像我這樣的新人對史密斯的虐待行爲完全不知情,也從未有人提醒過我們。我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僅僅是聽說溫徹斯特公學的基督教團契「很久以前」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但那些我認識的營地領袖中有一些備受尊敬的資深領袖,他們年復一年回到伊沃恩,帶著沉重的祕密——他們縱容了一個殘暴的施虐者逃脫法律制裁。

其中,2022 年去世的戴維·弗萊徹(David Fletcher)可以說是此次掩蓋行動的主要責任人。他的辯解被載入檔案:「我認爲如果這件事公開,會給神的事工帶來巨大損害。」這番話只要把「事工」換成「教會」,就與那些包庇教區神父性侵行爲的天主教主教如出一轍。

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弗萊徹思維中的嚴重謬誤:

  1. 神完全有能力保護祂自己的事工——正如基督承諾要建立祂的教會(太 16:18);
  2. 掩蓋不當行爲造成的傷害,遠比及時揭露要嚴重得多;
  3. 我們絕不能以不義來彰顯上帝的榮耀。

正是基於這些原因,基督徒的犯罪行爲應該立即向警方舉報。

掩蓋史密斯虐待行爲,帶來的一個嚴重後果就是 16 歲少年蓋德·尼亞丘魯的死亡。如果當初史密斯在英國受到應有的懲罰,蓋德就不會在津巴布韋參加他的營地活動,也就不會失去年輕的生命。

失去世俗的名聲確實是件可怕的事。但神呼召祂的子民爲彰顯的榮耀而活,這意味著我們應當首先尋求的國、的義,而不是機構的聲譽。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What Justin Welby’s Resignation Can Teach Evangelicals

Bernard N. Howard(伯納德·霍華德)是一位猶太人基督徒。他和他的妻子貝特西最近在曼哈頓上西區(擁有1/3猶太人口的地區)植堂建立了好牧人聖公會( Good Shepherd Anglican Chu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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