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 路易斯於 1963 年 11 月 22 日去世,離他 65 歲生日只差幾天。
路易斯的哥哥沃倫(Warren,又稱沃尼【Warnie】)在路易斯離開人世之後還活了十年,與沃倫相比,路易斯算是英年早逝,這不免讓我們唏噓不已。路易斯深知自己身體病入膏肓,卻並沒有以悲觀的態度看待死亡。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是一個基督徒心滿意足地期待永恆喜樂的典範。
路易斯一輩子身體都不太好,1961 年 6 月,他得了腎炎,導致血液中毒,以至於他那年秋季無法給他的劍橋學生們上課。雖然次年春天他重返校園,但是身體依然很差。
他在自己指導的一名學生的信中這樣寫道,
在心臟和腎臟恢復正常之前,醫生無法做前列腺手術。而現在看來,在前列腺恢復正常之前,他們無法給我做心臟和腎臟手術。檢查的醫生一個筆誤,我陷入的這個「惡性循環」(a vicious circle)在他的筆下變成了「粘性循環"(a viscous circle)。
傳記作者 A. N. 威爾遜(A. N. Wilson)將路易斯的早逝歸咎於他的朋友、醫生羅伯特·哈瓦德(Robert Havard),認爲他沒有對路易斯的疾病採取正確的治療方案。但其他傳記作者不同意這個觀點。對路易斯的病症,除了哈瓦德在之前的十年裡反覆不斷地給路易斯飲食方面的建議(路易斯從未長期遵照執行)之外,當時的醫生並沒有什麼其他辦法。
路易斯特別喜歡喝茶,他喝的茶不是一般的多,而當時還沒有人將咖啡因的攝入與高血壓之間的可能性聯繫起來。現代醫學治療前列腺肥大的標準治療方案也是他去世之後才研究出來的。儘管一些報告給菸草有害健康敲響了警鐘,但當時還沒有達成共識。
路易斯曾寫道,人類「有足夠的智慧看到死亡即將臨到其他人,卻沒有足夠的智慧讓自己去承受」。1963 年夏天,路易斯意識到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了。他在 6 月 17 日給瑪麗·威利斯(Mary Willis)寫了一封信,提到基督徒的盼望。「這個世界有對你這麼好,以至於你戀戀不捨嗎?」他問道。「前面等待我們的遠比我們現在留下的美好」。他在信末尾的落款是「即將走完天路的疲憊旅人」。
同一個月晚些時候,路易斯再次寫信給瑪麗,這樣描寫了一個時日無多的人:
想像你是一粒種子,耐心地在土裡等候:等著在園丁設定好的時候綻放,在真正的世界裡成爲一朵美麗的花,這才是真正的甦醒。我想,在那時再回看我們現在的日子,會覺得現在的日子不過是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而已。我們現在還活在夢的大地中。但晨雞即將報曉。我動筆寫信的這一刻,破曉時分更近了。
路易斯的身體在夏天變得更糟。他的腎臟已無法正常工作。輸血略微有點幫助,但透析治療在當時仍不常見。他經常感到疲勞,精神也不容易集中,於是他在 7 月 15 日前往醫院做檢查。剛到醫院,他就心臟病發作,陷入昏迷。第二天早上,大家認爲他瀕臨死亡,於是神父給他施行了臨終傅油禮(extreme unction)。
但是,當天下午 2 點左右,路易斯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要求喝杯茶,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接下來的幾週裡,他慢慢地好了起來,儘管有時腦子會犯糊塗。
莫琳·布雷克(Maureen Blake)是摩爾太太(Mrs. Moore)的女兒,也是他朋友帕迪(Paddy)的妹妹,她去醫院看望了路易斯。她十來歲的時候路易斯就認識她了,她還在窯屋(Kilns,路易斯和哥哥沃尼的家——譯註)住過一段時間。自從莫琳意外繼承蘇格蘭凱瑟尼斯郡亨普裡格斯男爵喬治·科帕特里克·達弗-薩瑟蘭德-鄧巴爾爵士(Sir George Cospatrick Duff-Sutherland-Dunbar)的莊園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面。
莫琳來訪的那天,路易斯神志不是很清楚,莫琳之前的所有探訪者他一個都沒有認出來。莫琳悄悄地走進房間,說:「傑克(路易斯朋友家人對他的愛稱),我是莫琳。」他回答道:「不。你是亨普裡格斯的鄧巴男爵夫人。」
莫琳驚呆了,她說:「哦,傑克,你怎麼還記得這個?」
「恰恰相反」,路易斯咧開嘴笑著說,「我怎麼會忘記童話故事呢?」
出院後,路易斯回到了窯屋。醫生禁止他爬樓,因此他不能使用原來的臥室和書房了。他們在休息室裡放了一張床,請了一名男護士,在窯屋裡住了六週看護他,就這樣,路易斯恢復了一些體力。
路易斯顯然已太過虛弱,無法再繼續教書了。他辭去了劍橋大學的教職,心裡十分難過。9 月,他在給畢生好友亞瑟·格里夫斯(Arthur Greeves)的信裡流露出失望,因爲哥哥沃尼無影無蹤。他寫道:「他完全扔下了我,我猜,他此刻正喝的死去活來」。他稱自己「廢人一個」,但也「相當自在,情緒開朗」。在給亞瑟的最後一封信裡,他的悲哀之情躍然紙上,「但是,哦,亞瑟,再也見不到你了!……」
夏去秋來,路易斯在信中形容自己是「一座死火山,興致卻很好」。他瀕臨死亡,卻又絕處逢生,對此他有點意外,可能還帶點小小的難過。他早些時候曾將拉撒路描述爲「殉道者的原型」,一個不得不死兩次的人,而現在,他將自己與拉撒路聯繫在一起。翻閱路易斯的書信往來,我們會發現他一方面坦承自己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同時也不斷地說自己「開朗」「滿足」。
在《魔鬼家書》(The Screwtape Letters)裡,路易斯想像魔鬼們想方設法避免讓人看到自己的絕境。他寫道:「還不如讓所有人類都死在昂貴的醫院裡, 這對我們來說要好得多!這樣一來,就可以讓周圍的醫生們、護士們、朋友們如我們所調教的那樣撒謊,他們向將死的人保證病情會好轉,他們鼓勵人們相信,身上有病可以成爲一切放縱的藉口,若我們的同事足夠稱職,甚至還可以讓他們因爲怕病人知道自己的真實狀況而不准神父進醫院」。路易斯可不會上當。面對逼近的死神,他沒有閃躲,以他一貫的原則從容應對。
到了 10 月,沃尼回來了,在弟弟生命的最後幾週裡,他承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朋友們有時會順路拜訪路易斯,或者帶他去兜兜風。十月的一天,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好友喬治·塞爾(George Sayer)開車帶他沿著倫敦路爬上燈塔山,去看滿山滿谷披上金黃盛妝的山毛櫸樹。路易斯下車時說:「我想我可能來個今年最後一『泡』(soak)吧」。他用「泡」這個詞來形容在郊外漫步後稍事休息,讓自己浸泡在優美的大自然,享受怡然自得的快樂。
在生命的最後幾週,路易斯在窯屋附近閒逛(他寫道:「除了在花園裡散步,我很少到更遠的地方去」),回覆信件,重溫藏書。他在 10 月 29 日寫道:「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離開這棟房子。不過,那又如何?我剛剛重讀了《伊利亞特》(Iliad)。我讀了這麼多次,卻從來沒像這次這樣享受過這本書。再加上這幾個美麗的秋日,我也著著實實地享受了一番」。第二週,他重讀了狄更斯的《荒涼山莊》(Bleak House)和丁尼生的《悼念集》(In Memoriam)。
路易斯準備告別今生,踏上去來世的旅程時,窯屋變成了一間等候室,一個安靜的避風港。10 月 31 日,他寫下了最後一封屬靈指導信,回答了關於聖靈感孕、復活基督的榮耀之身、各種贖罪理論和關於上帝忿怒等問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繼續和讀者寫信,在去世前的幾週裡,他還給年輕的凱西·克里斯蒂(Kathy Kristy,後來成爲提摩太·凱勒的妻子)回了兩封信。
路易斯安靜地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後一週。11 月 15 日,他在羔羊與旗幟酒館(the Lamb and Flag,對面就是老鷹與孩子酒館 【the Eagle and Child】)見了朋友,當天晚上,羅傑·蘭斯林·格林(Roger Lancelyn Green)來窯屋,正好一起吃晚餐。當時,路易斯正忙著校對他的最後一篇文章,這是給《週六晚郵報》(Saturday Evening Post)的供稿,題爲《我們沒有「快樂」的權利》(We Have No 'Right to Happiness),這篇文章先知性地看到社會開始將「性快樂」置於一切之上,並做出了精闢的分析。
那周晚些時候,托爾金(J. R. R. Tolkien)和他的兒子約翰(John)來拜訪了路易斯,他們沒有談論路易斯日益衰弱的身體,而是聊起了托馬斯·馬洛禮(Thomas Malory)的《亞瑟王傳》(Le Morte d'Arthur),以及樹的生命。11 月 18 日,路易斯和科林·哈迪(Colin Hardie)一起來到「羔羊與旗幟」,這是他的最後一次。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家裡,哥哥陪著他,等待著告別塵世。
沃尼後來寫道:「命運之輪轉了一圈之後,又回到原處」,他回想起小時候,兄弟倆經歷了喪母之痛後,在悲傷中緊緊依偎:
我們又一次聚在家裡過道盡頭的小房間裡。我們都知道假期即將結束,一個充滿未知可能性的新開始在等待著我們。對這些,我們都避而不談。傑克勇敢而平靜地面對這一前景。一天晚上,他對我說:「我已經做完了我想做的一切,我準備走了」。
11 月 21 日,他給一個孩子回了封信,語氣親切溫暖,稱讚他「寫了一封非常好的信」,同時謝謝他對納尼亞的讚譽,並承諾在納尼亞傳奇重印時會轉告出版社,讓他們改正他指出的一處更正。
1963 年 11 月 22 日星期五,這天兄弟倆依舊按著往日的節奏開始。路易斯和沃尼用過早餐,給問候者回了幾封信,然後做了每日填字遊戲。
午飯後,路易斯在椅子上睡著了,沃尼建議他躺到床上去會更舒服。走廊對面的「音樂室」已經變成了路易斯的臥室,因爲醫生說他不能再爬樓梯了。4 點鐘的時候,沃尼給他倒了杯茶,發現他昏昏欲睡,但很舒服。
5 點 30 分,沃尼聽到摔倒的聲音。他來到臥室,發現路易斯躺在床腳昏迷不醒。他寫道:「三四分鐘後,他停止了呼吸。」
當天下午,路易斯去世的消息被幾乎同時發生的另一件事——約翰·肯尼迪總統在得克薩斯州達拉斯遇刺身亡——所掩蓋。《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的作者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也在同一天去世。彼得·克里夫特(Peter Kreeft)的《天堂與地獄之間》(Between Heaven and Hell)就是以這三人同一天過世爲背景創作的一部虛幻作品,彼得·克里夫特想像這三個人在天堂外圍,代表三種不同的世界觀展開了對話。
1963 年 11 月 26 日,路易斯的葬禮在他最常去的聖三一教堂舉行。他被安葬在教堂墓地。十年後,沃尼與他葬在一起。
C.S. 路易斯,這位著名的基督教護教家、小說家,用他人生最後的幾個月爲我們描繪了一幅美麗又讓人痛心的圖畫,展現了他熱切倡導的盼望:在上帝的懷抱中獲得永生的應許。
路易斯向他最親密的朋友們道別的方式,也許就像《黎明踏浪號》(The Voyage of the Dawn Treader)中的雷佩契普(Reepicheep)乘著小帆船駛過波浪時那樣——「爲了他們的緣故而努力悲傷」,同時又「幸福得顫抖」。他的詩歌和散文中活靈活現的喜悅——那種難以抑制的渴望——在他面對死神時充分顯露了出來,在最後幾週安靜的休息中,他耐心又略帶幽默地忍受著身體上的病痛,全心全意地相信塵世只是前奏,接下去將是一個更大的故事的嶄新一章,在那裡,他將體驗到一個充滿了神聖之愛的深邃魔力的嶄新而奇妙的現實。
更往上,更深入!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網站:The Last Days of C. S. Lew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