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书评
在「尋找自我」的世界中捨己
2019-03-29
—— Jen Pollock Michel

在聖經中,我們多次在上帝慷慨的旨意中看見祂給予的美善:當創造的帷幕拉開,祂第一個命令不是禁止,而是邀請:「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當以色列人躊躇要進入應許地時,摩西將「生與福,禍與死」呈明在他們面前,重申了上帝創造之初的邀請:「在那裡存活,人數增多,耶和華上帝就必在你們進去要得爲業的地上賜福與你。」(申30:16)福音自身的高潮就在於神的給與:「神愛世人,甚至將的獨生子賜給他們

但因爲我們被要求把十字架放在基督教信仰的核心,有一些批評者認爲上帝不想讓我們繁榮,他們認爲對神的順服不是我們通向美好生活的手段,而成了一種自虐。畢竟耶穌自己不是這樣說嗎?在神的國度裡,救自己性命的唯一方式就是捨了生命。

殘酷、毫無必要的苦修主義?

對現代的世俗主義者來說,他們認爲基督教在某種程度上誇大了道德要求,「這最終只會損毀我們;它會讓我們對能夠達成的日常滿足和幸福產生輕視和忽略」(查爾斯·泰勒《世俗時代》,711頁)。它要求我們輕視家庭(路14:26); 它將天上的財寶置於地上的積攢之上(太6:19);它禁止不當的性關係(來13:4)。據批判所言,基督教將殘忍、毫無必要的苦修主義加諸在人身上,迫使我們壓抑慾望,阻撓個體至高的自由,而後者正是現代排他人文主義的核心所在。

因此,基督教信仰就不再是世俗時代裡的一種道德選擇,它成了世俗時代的敵人。

「在最近幾個世紀,尤其是最近一個世紀,無數人拋棄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宗教要求,並且自視重新發現了原先爲宗教要求所禁止的日常人類滿足的價值。他們有一種重新回到一種被遺忘的善、找到日常生活中被掩埋了的一份寶藏的感覺」(查爾斯·泰勒 《世俗時代》,715頁)。換言之,人類的繁榮需要擺脫宗教的垂死束縛,跟隨他們一時興起的慾望——無需在意這些慾望將帶他們去向何方。

爲了闡釋這個觀點,泰勒談到了1920年代法國作家安德烈·紀德公開同性戀身份的事。這是「慾望、道德和正直感走到了一起……不光是紀德覺得不再需要維持一個假面具;經過長期的思想鬥爭,他才把這面具視爲一個錯誤,這錯誤是他強加給自己的,也強加給了在類似僞裝下困惑掙扎的其他人」 (538-539頁)。從世俗時代的價值負載觀點來看,紀德並沒有放棄道德承諾,更沒有采納它們,而是勇敢地活出本真的自我。紀德是許多宣稱不再受困於外界加給他的道德訴求、而按本心活的人中的一個,「找到自己,實現自己,釋放真我」(539頁)。他(和我們)的時代是本真時代,除了追隨個人的慾望沒有規則要遵守。

就如一位流行作家——自稱耶穌的跟隨者——在爲一段新的女同關係辯護時說「一位女性所做最具革命性的事就是不再需要解釋自己。」("The most revolutionary thing a woman can do is not explain herself.")這實在糟糕透了。

十架生活

我們又該如何將自己同時獻給地上的國的和天上的國呢?當然,個人的實現和敬虔或許可以兼容,但就如泰勒所觀察的,「在我們的生活中,自我滿足和對上帝獻身之間存在的張力遠未得到解決」(泰勒,748-749頁)。在中世紀,解決這種張力的方法就是工作上的分野(聖俗二分):天上的國在守獨身的聖職工作中得以延續,地上的國則藉由其餘的眾人來實現。儘管宗教改革廢除了聖俗二分,它卻沒有在根本上解決這種張力。

「對平常人來說,這一答案提出的要求似乎有點悖論:活在所有發達的實踐和體制之中,但同時又不能全然活在其中。在它們當中,但又不屬於它們;在它們當中,但又保持距離,並樂意失去他們」(泰勒,99頁)。

我們如何像潘霍華寫給未婚妻的信中所描繪的,既對上帝說是,又對上帝在地上的國說是呢?

我們不能忽略故事的核心:髑髏地的十字架,它是不容爭議的自我犧牲的記號。十字架事件不能「僅僅被看作是有價值的教導生涯的可悲副產品」,它不斷挑戰我們關於繁榮的本能思考(泰勒,743頁)。一方面,泰勒要讓讀者確信耶穌在受死時刻的痛苦表明了肉體生活的尊貴价值。「正因爲人類生活如此有價值,它是上帝爲我們所做計劃的一部分,因此放棄這種生活就具有了一種至高無上之愛的行爲的意義」(735頁)。另一方面,肉體的生活應該是我們在任何時刻都願意捨去的。

就像我的牧師建議的,也許我們可以想像信仰生活就像站在主禱告的刀鋒上向神致敬: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爲聖。神是位好父親,如加爾文所云,「這使我們從不信中解脫出來」。但祂同時又是聖潔的。祂的道路難以測度,祂行自己所喜悅的事。那最讓神喜悅的豈不是祂自己的受苦和降卑,將自己傾倒成全救恩的杯嗎?難道這不讓我們驚詫莫名嗎?

順服的愛,而非自治的自由

什麼叫效法自我犧牲的愛呢?

舉例來說,耶穌上十字架時,祂爲我們「完全」傾倒自己——這實在是個讓人哽咽的例子。神從沒有爲我們的婚姻、孩子的幸福、安全的財務狀況、有意義的工作和健康的期票簽上名字。如果空墳墓是新造的記號,十字架就是破碎的記號。「在滿足和敬虔之間存在一種張力,並不會讓我們這些生在被罪扭曲,與上帝分離世界中的人感到驚訝」(泰勒,736頁)。讓我們不要忘記,我們仍舊生活在這齣戲中,呻吟著等候神最終完全修復這世界,也許這沒帶來幫助反讓人失望。在今世,沒有人得到最好的生活。就像伊麗莎白·艾略特在《受苦之路》(A Path Through Suffering)一書中所說,「你的信仰是基於禱告蒙應允,因爲我們覺得應該蒙應允呢,還是基於那大能的愛爲我們進入死亡之中?我們都無法說清它到底基於什麼,直到深陷痛苦和麻煩中」(該書65頁)。

進一步來說,當耶穌上十字架時,祂以一種神祕的方式爲我們捨棄了自己的自由。要澄清的是,希伯來書作者堅持耶穌上十字架並未違背自己的意願:「神啊,我來了,爲要照你的旨意行」(來10:7)。但我們也同時看到在客西馬尼園裡屈膝哭泣、懇求的耶穌。神以戲劇性的、與人類自治行爲完全相反的方式,拒絕了自己的主權,選擇了順服,倒空自己一切的權力,「存心順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腓2:8)。我們的道德標準並非自治的自由,而是順服的愛。「基督教啓示的一個核心組成部分就是,上帝不僅僅願意賜給我們恩惠,包括一切人間的福祉,而且願意讓祂兒子道成肉身和受難來確保這恩惠」(泰勒,740頁)。

我們可以自由地捨棄自己爲使他人得福祉,就像耶穌一樣。

哈利路亞

主的禱告教導我們要先求神的國降臨;它也教導我們爲日用的飲食祈求。看上去完全不同的祈求所積蓄的張力,在潘霍華寫給他朋友貝特格的信中得到了很好的解決:「永恆的神要我們用全心去愛祂,不是要損害地上的愛或消減它,而是要讓其成爲一種固定的旋律」——復調樂曲中的固定旋律。

換言之,我們對神所造的世界說是——但那不應當影響我們發出哈利路亞的頌讚。


編者按:本文係《我們的世俗時代:十年來閱讀查爾斯·泰勒的思考》(Our Secular Age: Ten Years of Reading and Applying Charles Taylor)的書摘,該書最近由福音聯盟出版。查爾斯·泰勒的《世俗時代》中文版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

譯:EYZ;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Lose Yourself in a 『Find Yourself』 World

Jen Pollock Michel(珍·波洛克·米歇爾)和她的家人生活在多倫多。她是多本書籍的作者。
標籤
書評
社會
世俗時代
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