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與馬丁·斯科塞斯對談
2021-02-19
—— Makoto Fujimura

《沉默》是一部我不願意觸及的影片。事實上,如果不是我的朋友馬克·羅傑斯(Mark Rodgers)不顧我多次拒絕仍然堅持要我寫《沉默與美》(Silence and Beauty)這本書,我甚至不願意多談這部電影。

「你願意和導演馬丁談談嗎?」馬克最後問道。

「當然……」我回答道。誰不想和這位傳奇般的電影導演聊聊天呢! 不久之後,我真的得著了機會在馬丁·斯科塞斯的家中與他會面。

他的洋房裡擺滿了電影海報和雕像(包括奧斯卡小金人),那房子給人富麗堂皇的感覺,每一件物品、每一幅掛圖都能講述很多故事。說好只是個短暫會面,結果和他的幾個同事在房間裡聊了一個多小時。我們談到了他拍攝《基督最後的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的經歷,斯科塞斯憑藉這部電影無意中成爲了新興文化戰爭的領軍人物。我們也談到了日本作家遠藤周作和吉次郎(遠藤在1966年出版的《沉默》一書中的關鍵人物之一),對斯科塞斯來說,這段旅程始於27年前,今天隨著他這部新作的上映而達到高潮。他的助手談到了一部探險式電影如何製作的過程,但斯科塞斯認可助手這一評論的方式讓我相信這部影片不僅僅是一部探險電影。

他點了點頭,然後開始說起他的女兒。

我突然意識到,我在紐約市養育自己的孩子已經超過15年了,經常有機會在足球場上和學校的戲劇中碰到文化或商業名人。斯科塞斯也是一位父親,他和我們所有人一樣,都很愛護和關心自己的孩子。那一刻,他簡直成了和我同作父母的戰友——在生活中摸爬滾打、努力奮鬥,希望能創造出一些經久不衰的東西好傳達給孩子。

然後他說:「我想向遠藤和17世紀的殉道者們致敬……我想拍一部女兒能帶朋友來看的電影。」

在那一刻,我進入了這部電影的旅程,我吃了「紅色藥片」,決定進入這個「母體」(電影《黑客帝國》中的用語——譯註),也就是遠藤在他的這部經典小說中捕捉到的充滿複雜、創傷和黑暗的母體。我也開始稱馬丁·斯科塞斯這位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爲「馬蒂」。

不是上帝的沉默

我告訴那些對馬蒂的新片感興趣的人,要先讀小說:「要讀到最後——我說的『最後』是指附錄。」

我發現很多人對小說的反應都很膚淺,一些批判性的書評都忽略了故事的核心。人們以爲《沉默》講的是上帝的沉默。然而遠藤周作幾乎每次談到他的小說時,都會不停地說:「《沉默》不是一部關於上帝沉默的小說,而是一部關於上帝如何通過沉默和創傷說話的小說。」

馬蒂花了幾年的時間才找到小說的這個核心。在最近的採訪中,他坦言自己一開始無法「理解」,但他也知道這是遠藤邀請他去的旅程,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去。

遠藤並不只是想寫一部好小說,他雄心勃勃地設置了一個複雜的迷宮以走近我們的黑暗,我們發現,這迷宮最終會把我們引向屬靈之旅的最深處。遠藤是藝術家的導師,也是那些深深追尋我們破碎現實之人的導師;他引導我們穿過創傷,進入一個滿有恩慈的地方。

遠藤在《沉默》第二版的後記中指出,他的信仰更接近於新教基督徒的信仰。我的理解是,他的信仰是個人的,是上帝和他之間的,而「恩典」是定義他信仰的關鍵詞。

事實證明,馬蒂的瀕死經歷——正如這篇格外坦誠的採訪中所講述的信仰歷程——使他後來轉向上帝,而這又與拍攝《沉默》這部電影的歷程有很大關係。事實上,遠藤也成爲了他的導師。

藝術家與教會

藝術家都是敏感的受造物。即使是那些聲稱討厭教會的人,也常常通過他們的作品在尋找上帝。我在紐約遇到過很多藝術家,他們向我表示對教會沒有興趣,但卻對基督在他們生活中時不時顯出來的印記感到困擾。所以我對馬蒂的旅程並不感到驚訝,因爲我也感受到了他的這種心靈轉向。我對演員安德魯·加菲爾德(飾演羅德里格斯神父)和亞當·德賴弗(飾演加魯普神父)爲了準備這部電影,經歷了數週的耶穌會修道院的禁食和祈禱的修行並不感到驚訝。這就是嚴肅的藝術家們所做的事情,目的是真正了解一個故事的核心。

所以,我一直在問一個問題。爲什麼我們不邀請最優秀的創作者們來討論自己充滿掙扎的信仰之旅?爲什麼我們不鼓勵他們爲自己的旅程創造最好的讓他們發揮才能的故事和背景?難道我們不能像馬克那樣找到贊助人,像遠藤那樣創造出深刻豐富的故事,從而成爲文化製造者(culture-makers,借用安迪·克勞奇的用語)嗎?我提出的這一論點就是我的「文化關懷」——而不是「文化戰爭」的立場,後者認爲我們唯一的貢獻就是抵制那些冒犯我們的文化產品。

爲什麼基督徒要參與文化創作?因爲《聖經》中的神是一位藝術家,也許是唯一真正的藝術家。祂是一位全能的存在,祂沒有創造的必要,但因爲「神就是愛」,而愛就意味著創造。

馬蒂的《沉默》之旅是愛的旅程,是與他的造物主真正搏鬥的旅程。上帝出於自己白白的愛而創造。同樣,馬蒂創作的電影,多年來沒有一家電影公司願意接拍。它沒有多少經濟意義,它太慢、太暴力、太多信仰內容,需要多年後觀眾才會「明白」。《沉默》如此地超越了好萊塢的機制,甚至超越了奧斯卡的機制。它是一部經久不衰的愛之作品。

《沉默》是一部「基督教電影」嗎?

看完《沉默》後,很多基督徒朋友都對它如此地「基督教」感到不可思議。但馬蒂創作的是一部 「基督教電影」嗎?對此,我重複一下我經常說的個人身份。我會告訴人們「我不是一個基督徒藝術家」。當我這樣說時,人們往往會大吃一驚:「但你對你的信仰很開放啊,你是佈雷姆中心的主任啊……」對此,我說:「我只是不喜歡把『基督徒』當作形容詞。這個詞對我來說是我身份的核心。基督是我的名詞,也是動詞。」

顯而易見的是,馬蒂創造了一個真正的傑作——藝術避開了簡單的、形容詞式的範疇。對此,我深表感激。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Meeting Marty Scorsese

Makoto Fujimura(藤村真)是富勒神學院佈雷姆敬拜、神學與藝術中心(Brehm Center for Worship, Theology, and the Arts)的負責人,藤村真同時也是國際藝術運動(International Arts Movement)的創始人,自2003年到2009年擔任國家藝術協會(National Council on the Arts)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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