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泰勒、奧利弗、《芭比》《自由之聲》:2023年暑假四大熱點
2023-12-26
—— Brett McCracken

關注流行作品可以讓你把握文化的脈搏。當下哪些流行文化在大眾中引起了共鳴?這個問題不僅值得思考,對基督徒來說,它對宣教事工也很有啓發。流行文化現象具有解釋力,它揭示了我們傳福音目標人群的愛、渴望、痛點和矛盾。

縱觀 2023 年夏季的流行文化景觀,有四大熱點:兩部電影——《自由之聲》(Sound of Freedom)和《芭比》(Barbie),以及兩位音樂家: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奧利弗·安東尼(Oliver Anthony)。每一對都是我們文化分裂的縮影,它們的兩極分化表明了當代文化的分歧日益加深。

我將首先分別評價這四大熱點,然後將它們分成兩組來「比對」, 藉此分析當代文化的張力。

泰勒·斯威夫特

我們知道泰勒·斯威夫特的時代(Eras)巡迴演唱會將會是一場盛會。但很少有人想到,巡演會如此轟動,大大促進了巡演城市的當地經濟。演唱會場場爆滿,讓訂票網站 Ticketmaster 癱瘓給 Etsy 上的手環製造者帶來了豐厚的利潤,它也鞏固了斯威夫特作爲音樂界第二富女(僅次於蕾哈娜 [Rihanna])的地位。

時代巡迴演唱會如何成爲一個捕捉時代潮流的現象?一種解釋是這次巡演跨越了斯威夫特的職業生涯,她在 17 年裡出了10 張專輯,這些專輯反映了許多歌迷的成長曆程。我的朋友布魯克(Brooke)參加了洛杉磯的一場演出,她說:

我真的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我現在意識到,在我最黑暗的時候,在我還沒有相信基督的時候,她的歌就已經看到了我。她的歌《十五歲》(Fifteen)問世時,我也是十五 歲。幾十年來,我見證了她的成長。

斯威夫特所代表的女性力量、資本家的精明、藝術上的多才多藝以及勤奮刻苦的精神使她成爲許多人——尤其是那些覺得自己被邊緣化的人——心中的勵志偶像。她重新錄製的「泰勒版本」強調了她作爲一個女藝術家的品牌,她從一個有權勢的男人(斯庫特·布勞恩 [Scooter Braun])手中奪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強勢男人(坎耶·韋斯特 [Kanye West])在頒獎儀式上拿走了她的麥克風之後,她也從他手中奪回了自己的聲音。斯威夫特「戰勝者(overcomer)」的韌性是其魅力所在,儘管她半輩子的生活都在小報的顯微鏡下一覽無餘。

斯威夫特還知道如何建立一個有意義的歌迷社區。從交換友誼手鐲讓觀眾成爲燈光秀一部分的 LED 腕帶,社區文化有著其不可替代的魔力,而時代巡迴演唱會則挖掘出了大家在疫情後對社區文化的渴望。我聽到不止一個人把音樂會形容爲「一次屬靈體驗」,一個「歸屬感」十足的地方。在這裡,陌生人齊聲高歌,享受著超越一切的愉悅。在「大離教」的文化中,時代演唱會是粉絲填補教會式社區空白的範例。

奧利弗·安東尼

克里斯托弗·安東尼·倫斯福德(Christopher Anthony Lunsford)用「奧利弗·安東尼」的名字來向大蕭條時期在阿巴拉契亞長大的祖父致敬。今年 8 月,他演唱的一首勞工階級讚歌《里士滿以北的有錢人》("Rich Men North of Richmond")的視頻在網絡上躥紅,各大流媒體瘋傳,在公告牌一百首熱門歌曲排行榜(Billboard Hot 100)高居榜首。奧利弗·安東尼創作的第一首歌就榮登排行榜榜首,這是排行榜史上首例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喜歡這首歌?一方面,歌曲中的藍領民粹主義吸引人的原因與「鏽帶」各州向共和黨傾斜的原因相同。儘管安東尼曾表示,他很不滿意共和黨人把他的歌變成了黨派的號召歌曲,但這首歌的歌詞確實列舉了保守派普遍對大政府和福利國家的種種不滿。《里士滿以北的有錢人》的反轉肯定會讓伍迪·格思里(Woody Guthrie,美國民謠音樂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曾爲美國共產黨辦的《工人日報》和《人民的世界》專欄寫作——譯註)大吃一驚,它顯示了勞動人民的抗議歌曲是如何從偏左的流派轉變爲保守流派的(一些人對此非常不滿)

但另一方面,安東尼之所以吸引人,只是因爲他真實可信,不搞政治正確。正如喬·羅根(Joe Rogan)所說:「真實無法僞造,而(奧利弗·安東尼)有大把大把的真實」。安東尼對加入娛樂圈或政治圈不感興趣,他就好像是泰勒·斯威夫特的反面,他曾:「我不想要 6 輛巡迴演出的大巴、15 輛行李拖車,外加一架私人飛機。我不想在體育場演出,不想成爲聚光燈下的焦點」。安東尼只想讓人們聽到他的聲音——一個爲那些覺得自己被遺忘的人發聲的吟遊詩人。

葛麗泰·葛韋格(Greta Gerwig)的《芭比》

《芭比》是 2023 年收入最高的電影,也是有史以來票房最高的 20 部電影之一。它打破了許多記錄,並引發了數量驚人的表情包、熱門話題和以芭比爲核心的時尚表達。

《芭比》爲何如此火爆?毫無疑問,社交媒體上瘋傳的 #Barbieheimer 標籤和表情包對《芭比》和《奧本海默》的成功功不可沒。當然,這個標誌性的美泰娃娃六十年歷史和全球品牌知名度也有點份量。不過,除了炒作之外,《芭比》引人入勝、聰明活潑、老少皆愛,它從當前關於性別的文化對話中挖掘出笑料。這是一部生動刻畫當下情形的電影。

雖然影片固有的矛盾讓人感覺有點精神分裂(這點稍後再談),但其效果是,觀眾可以隨心所欲地詮釋影片的意義。就像芭比玩具本身一樣,《芭比》也是一幅空白的畫布:你想怎麼幻想,就有怎樣的芭比。《芭比》是一部憎恨男人的女權主義檄文嗎?是對女權主義幼稚的後女權主義批判嗎?當然可以,隨你便。這部影片的意識形態變幻莫測,無論你想辯駁什麼熱門觀點,它都能給你提供足夠的彈藥——這無疑爲市場營銷火上澆油,使《芭比》成爲好奇者必看的一部影片,讓大家一探究竟。

亞歷杭德羅·蒙特維爾德(Alejandro Monteverde)的《自由之聲》

瑪格特·羅比(Margot Robbie)的一句「你們想過死亡嗎?」,如一記悶棍突然打消了芭比們的歡歌笑語,她還不如說:「你們想吃點爆米花,看一部關於販賣兒童的電影嗎?」而這恰恰是今年夏天觀眾趨之若鶩去做的。

《自由之聲》是今年夏天的另一部非常賣座的影片,它與《芭比》的風格和手法截然相反。《自由之聲》由墨西哥天主教導演亞歷杭德羅·蒙特維爾德(曾執導 2006 年反墮胎影片《貝拉》Bella),吉姆·卡維澤(Jim Caviezel)在片中飾演蒂姆·巴拉德(Tim Ballard),蒂姆是一名民間活動人士,其非營利組織「地下鐵路行動」(Operation Underground Railroad)致力於將兒童從性販賣中解救出來。

是什麼讓《自由之聲》大受歡迎?部分原因是信仰類的娛樂節目興起——一方面基督徒越來越多地想通過銀幕看到值得信賴的價值觀,另一方面信仰類型節目的質量確有提高。《自由之聲》由天使工作室出品,採用了與電視連續劇集《上帝所揀選的人》(Chosen)口口相傳、「爲後季付費」(pay-it-forward)的營銷方式,這種營銷手段讓該劇集在最開始幾季就一炮走紅。如果你是在影院觀看的《自由之聲》,毫無疑問,你會全神貫注地聽到卡維澤(信仰類型電影觀眾心目中的英雄)在片尾振奮人心的演講,讓這部小製作影片成爲新一代的《湯姆叔叔的小屋》

這部電影在拉美裔觀眾中非常受歡迎,對於那些經常感受到好萊塢輕忽不屑的保守派信仰觀眾來說,它是一次「秀肌肉」(flex)。《自由之聲》與大製作系列電影《奪寶奇兵5:命運轉盤》《碟中諜7》和《變形金剛 7:超能勇士崛起》相比,就好像大衛面對歌利亞,而大衛勝出——《自由之聲》1.8億美元的票房收入高於以上任何一部系列電影的票房。偏右翼觀眾爲奧利弗·安東尼叫好的同時,他們也爲這部圈外人制作的作品歡呼助威,把它看作是一個勢不可擋的反抗精英看門人之舉。

斯威夫特和《芭比》對決安東尼和《自由之聲》

泰勒·斯威夫特和《芭比》是流行文化的一端,奧利弗·安東尼和《自由之聲》是另一端,那麼流行文化中代表了哪些文化裂痕呢?以下是兩點看法。

第一,「獨立」內行對弱勢外行。

「獨立製作」("Indie")曾被用來形容那些不按好萊塢既定規則行事的前衛文化作品。獨立電影和音樂是由布魯克林的潮人和銀湖的社會主義者,而不是由世紀城商務中心的西裝革履人士生發出來的。現在情況不同了。在覺醒主義暢通無阻的資本世界裡,「獨立製作」已完全爲娛樂機構吸納,成爲一個利潤豐厚的附屬品牌,昔日反文化的「獨立精神」已成爲這個時代主流精神的代名詞。

舉例而言,當泰勒·斯威夫特(主流流行音樂的化身)發行了一張與獨立音樂寵兒邦·伊弗(Bon Iver)和亞倫·德斯納(Aaron Dessner)合作的流行專輯《民間故事》(folklore)時,這種合併就變得非常明顯。自 2011 年以來,主流的奧斯卡和看似「獨立」的獨立精神獎在最佳影片上已經有七次重疊(包括去年的《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當整個好萊塢都在支持你的電影時,你就很難再聲稱自己「獨立」「叛逆」「大膽」或「反體制」了。

《芭比》的成功就說明了這一點。影片的導演(葛麗泰·葛韋格 )和聯合編劇(諾亞·鮑姆巴赫 [Noah Baumbach])作爲獨立電影的寵兒建立了自己的口碑。只要看看他們在 2012 年拍攝的黑白電影弗蘭西斯·哈》(Frances Ha)就知道了,該片由葛麗泰·葛韋格主演,鮑姆巴赫自編自導。由獨立電影頻道發行的《弗蘭西斯·哈》已成爲「呢喃核經典」(Mumblecore,是獨立電影的一個子類型,以自然的表演和對話、低成本的製作、強調對話勝過情節,關注年輕人個人關係爲特點——譯註),它捕捉到了 2010 年左右潮人的時代精神。時至 2023 年,葛韋格和鮑姆巴赫(已結爲夫婦,育有二子)成爲史上最主流大片之一的幕後創意二人組,他們的影片由全球最大的消費品公司之一(美泰公司)製作。《芭比》清楚地表明,獨立電影與好萊塢主流電影的合併已然完成。

那些真正「反建制」或「反主流」的電影和音樂——即那些真正挑戰主流體制的作品——越來越多地來自保守派和以信仰爲基礎的創作者。例如,去年的紀錄片《什麼是女人》(What Is a Woman?)就因表達了對主流跨性別意識形態的不同意見而遭到好萊塢的打壓,並被評論家列入黑名單。異議曾經是左翼獨立藝術領域的領地,現在保守派正在創作這種製造麻煩的作品。

《自由之聲》和奧利弗·安東尼就是這樣的例子。這並不是說他們開闢了新的藝術領域。但是,如果「反文化」的定義是「與既定社會的價值觀和風尚背道而馳」,那麼《芭比》和泰勒·斯威夫特肯定算不上是反文化,而《自由之聲》和奧利弗·安東尼卻有可能。

然而,對於基督徒來說,我們可能會將這一情況看的過於簡單。儘管堅持正統神學教義的音樂和媒體作品確實不太可能得到當今娛樂界的讚許或資金支持,但我們依然不應該將「反文化」作爲一種武器,它應當是我們在創造文化過程中不言而喻的現實。

我們不要圍繞著殉道或審查的敘事(「激進左派不想讓你看的電影!」)來爲《自由之聲》這樣的電影進行營銷。我們只要繼續拍,好好拍,讓影片出現在朋友和懷疑者面前。對於要讓人們聽到自己聲音的反主流文化來說,高質量、講真話比文化戰爭的公關更爲重要。

第二,男女之間不斷擴大的政治分歧。

《芭比》和《奧本海默》之所以能在暑期檔取得如此好的票房成績,原因之一是它們吸引了不同的觀眾,尤其是不同性別的觀眾。《芭比》的第一週末的觀眾中 69% 是女性,而《奧本海默》的觀眾中 62% 是男性。《芭比》第二個週末的女性觀眾比例上升到 71%,因爲女性群體包括母女們都穿著粉紅裝蜂擁而至。

這種「女性倍增效應」和跨時代的吸引力爲《芭比》和斯威夫特的時代巡迴演唱會的成功推波助瀾。在《芭比》中,女性找到的不僅是舊日的美好,還有認同感——這在片中艾美莉卡·弗利拉(America Ferrera)的「做女人不可能」的獨白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在《芭比》和斯威夫特的時代巡演中,女性和女孩都感到自己被看見了。

對於男性來說,《自由之聲》可能更能引起他們的共鳴。《芭比》抨擊了「父權制」,並時不時拿男主角肯(ken)開涮,而《自由之聲》則講述了一個男人爲捍衛良善而運用勇氣和力量的故事。卡維澤飾演的主人公是一位慈父般的保護者,他深入虎穴,從惡人手中解救性奴兒童。他堅毅不拔、完成了任務,並沒有受到殖民主義或父權制救世主情結的論述「攪擾」。他解決不公正的努力雖然不完美,但值得稱讚。同時,奧利弗·安東尼爲美國「不斷被踹倒」的「年輕男人」大聲疾呼,在現代男性苦苦掙扎男性氣質受到詆譭的時候,這首歌引起了共鳴。

如果說《芭比》/斯威夫特的受眾似乎在政治上偏左,而《自由之聲》/安東尼的粉絲則偏右,那麼這種現象的部分原因無疑與性別有關。畢竟,在美國(和其他國家一樣),政治派別的性別鴻溝正在擴大,尤其是在青年男女中。年輕男性變得更加保守,而年輕女性則愈加激進。這是否可以部分解釋我們在流行文化熱門話題中看到的兩極分化?也許吧。

但比流行文化所體現出來的更重要的是,男女之間的這種意識形態分歧將對家庭和社區產生重大影響。隨著約會、婚姻和家庭關係更加緊張,推遲結婚生育率急劇下降這些令人擔憂的趨勢很可能會因這種日益加劇的性別兩極分化而加劇。這一趨勢影響廣泛,基督教領袖應密切關注。

矛盾叢生

這些流行文化作品既反映了文化的雙重性,也反映了它們自身的雙重性。在這個過度刺激的時代,大家刷屏不斷、消費流行文化不止,我們似乎越來越不介意(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們「點讚」的對象中存在的矛盾。

艾倫·諾貝爾(Alan Noble)在《顛覆性見證》(Disruptive Witness)一書中談到了這一點,他提到「三心二意的生活方式」:

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的一個自然結果就是,我們遊走於內心衝突和矛盾中而渾然不覺,幾乎不會產生認知失調。面對道德準則中的缺陷,忽略它們很容易…….我們對認知失調的默認反應就是做別的事情。現代世界的節奏和做法不利於我們反思人生。

泰勒·斯威夫特「時代」巡演的概念來自她跨越多種時代的專輯:風格多變,穿梭於各種流派之間。三小時的時代演唱會堪稱一場狂野的「進化」之旅,讓觀眾體驗了鄉村、流行、獨立民謠到 80 年代復古的各種風格,但是他們非但沒有頭暈目眩,反而如癡如醉。

《芭比》片中的種種矛盾同樣令人有點找不到北,但編劇卻處之泰然。格維格的影片並沒有解決性別悖論的問題,也拒絕就影片中提出的任何問題明確表態(或給出板上釘釘的答案)。在這些作品中,現代身份之「亂糟糟的矛盾」是本真性的徽章,而不是顯示當代人對自身認識錯亂的警示燈。

從表面上看,《自由之聲》和奧利弗·安東尼似乎截然不同;它們提供的是價值清晰的道德觀,而不是混亂和矛盾。真相清楚無誤,英雄惡棍黑白分明。但卡維澤安東尼都曾被指控散佈陰謀論,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們在謊言世界中做真理捍衛者的可信度。

如果說今年夏天的熱門影片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重大啓示的話,那就是當代文化支離破碎、戰火連天——不僅是與「另一方」的戰爭,也是與自己的戰爭。如果沒有堅實的聖經基礎來構建意義連貫的作品,文化必然會產生不和諧,這些不和諧可能會引起某些觀眾的共鳴,但無法在任何持久或普遍的意義上達到合一。在這種混亂中,基督徒應該努力成爲真理和信念一致的代言人,創造出超凡脫俗的文化作品,這些作品不僅能與彼此對立的任何一方很好地合作,而且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向各方無畏地講述福音真理。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網站:Taylor, Oliver, 'Barbie,' 'Freedom': Pondering 4 Summer Sensations.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麥卡拉根)是福音聯盟高級編輯,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於加州聖安娜市,二人都是薩瑟蘭教會(Southlands Church)的成員,布雷特在教會擔任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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