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我最愛的兩部電影,乍看之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末路老奶》(Thelma)於六月上映,現已可租賃觀看,講述了一位 93 歲高齡的祖母(由瓊·斯奎布 [June Squibb] 飾演)不幸受騙,損失了一萬美元的故事。而《監獄劇院》(Sing Sing)今天才在部分影院上映,內容圍繞紐約州歌唱監獄(Sing Sing prison)的一群囚犯,他們通過參與「藝術重塑」(Rehabilitation Through the Arts,簡稱RTA)項目登臺演出。
《末路老奶》含有一些髒話,粗俗語言,屬於PG-13 級,它是一部喜劇,穿插了幾個嚴肅片段。《監獄劇院》的強烈語言更多,被評爲R級,整體基調較爲沉重,但也不乏幽默時刻。這兩部電影在類型、風格和內容上可謂是天差地別。
然而,我喜愛這兩部電影的原因卻出奇一致。它們都挑戰了「受害者文化」的桎梏,打破了我們對自己——以及他人對我們——所設定的低期望值。儘管背景和方式迥異,這兩部電影都呈現了令人振奮的主動性和成長圖景:我們的潛力遠超想像,我們比想像中更堅韌,而且藉著恩典,我們甚至能跨越高不可攀的艱難險阻。
由格雷格·奎達爾(Greg Kwedar)執導的《監獄劇院》堪稱一部感人至深的佳作,它講述了囚犯們如何通過藝術合作尋得自由、尊嚴和希望。片中僅有少數專業演員加盟,包括奧斯卡提名演員科爾曼·多明戈(Colman Domingo)和保羅·拉奇(Paul Raci)。其餘演員均爲興格監獄(Sing Sing)「藝術重塑」(RTA)項目的前服刑人員,他們在片中本色出演。
故事聚焦於RTA項目兩位前學員之間真摯的友誼:約翰「神聖G」惠特菲爾德(John "Divine G"Whitfield,由多明戈飾演)和克拉倫斯「神聖之眼」馬克林(Clarence "Divine Eye"Maclin,本人出演)。除此之外,這部電影還生動刻畫了男性之間的情誼——這在當代電影中實屬罕見的主題。
影片巧妙展現了改變之可能,以及社區、友誼、富有挑戰的合作項目如何推動個人成長。「神聖之眼」的蛻變尤爲震撼人心——從最初的戒備、暴力、恐懼,到最終充滿愛心和希望。影片伊始,他意志消沉、憤世嫉俗,對自我救贖幾乎絕望。然而,在RTA社區(尤其是「神聖G」)的關愛下,他最終重拾信心,相信自己能夠改變並擁有美好的未來。
觀看《監獄劇院》時,觀眾很難不被這段成長曆程所打動。在當下許多好萊塢戲劇熱衷於描繪人物墮落(如《絕命毒師》[Breaking Bad])或深陷罪惡(如《瑞普利》[Ripley])的同時,《監獄劇院》卻呈現了一幅令人雀躍的奮發向上圖景。
由喬什·馬戈林(Josh Margolin)編導的《末路老奶》,表面上是一部探討衰老的影片。雖然 94 歲高齡的資深演員瓊·斯奎布(June Squibb)首次擔綱主角,成爲影片焦點,但故事同時也巧妙地刻畫了塞爾瑪的孫子丹尼(由弗雷德·赫欽格 Fred Hechinger 飾)的成長曆程。
影片開場便展現了祖孫倆的溫馨畫面——丹尼正幫助奶奶擺弄電腦。然而,我們很快發現他們的關係遠不止於此。兩人都感到受到塞爾瑪的女兒女婿,也是丹尼的父母——蓋爾(帕克·波西 Parker Posey 飾)和艾倫(克拉克·格雷格 Clark Gregg 飾)的過度保護。蓋爾和艾倫強制塞爾瑪佩戴「生命線」追蹤器,禁止她獨自外出。而丹尼則是典型的「啃老族」Z世代代表,在安全主義的庇護下長大,對自己的能力缺乏信心(他在片中多次感嘆「我什麼都做不了」)。
看到這些情節,我不禁想到喬納森·海特(Jonathan Haidt)在《焦慮一代》(The Anxious Generation)中的洞見:「我們在現實世界中過度保護孩子,卻在虛擬世界中疏於防範。」有趣的是,在《末路老奶》中,這一現象不僅適用於未成年的孩子,也同樣適用於我們年邁的父母。
隨著劇情推進,塞爾瑪和丹尼逐漸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更堅韌、更有毅力。他們領悟到,喪失能力往往是一個自我強化的惡性循環(塞爾瑪一針見血地指出:「你一旦表現得像個嬰兒,大家就會把你當嬰兒對待」)。但面對這種情況,他們並非束手無策。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是在彼此的鼓舞下變得勇敢,而非孤軍奮戰。正如《監獄劇院》中的角色通過友誼和創意合作互相激勵一樣,《末路老奶》也向我們展示了社區對於建立自信和勇於嘗試的重要性。影片中有個意味深長的鏡頭,定格在養老院的一張海報上,上面寫道:「尋求幫助是一種力量的體現。」
影片通過塞爾瑪身邊的各色人物,主要是丹尼和她年邁的朋友本(理查德·朗德特里 Richard Roundtree 飾)來強化這一理念。這些人並非代替塞爾瑪完成任務,而是與她並肩作戰。他們的存在給了她勇氣,但並不剝奪她的主動權。
在《末路老奶》中,我們看到了積極言語的魔力。丹尼的女友曾這樣鼓勵他:「如果你想冒險一試,我相信你能成功。」而塞爾瑪對丹尼說的最後一句話更是充滿力量:「我不會再爲你擔心了,丹尼。你會沒事的。」
「你能行」「你會沒事的」,這些看似簡單的話語,從親人口中說出卻格外有力量。我們的主動性並非憑空而來。我們需要他人的肯定、鼓勵、信任,來抵消生活中常常遇到的打擊和負面言論。我們不應低估這種力量。對於生活中感到無助或困頓的親友,別忘了給予鼓勵——這份「禮物」比你想像的更加珍貴。
《末路老奶》的開場和結尾都巧妙地運用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靈感源泉:湯姆·克魯斯。影片伊始,塞爾瑪在觀看近期的《碟中諜》(Mission:Impossible)系列電影時,對 62 歲高齡的克魯斯仍親自完成特技動作驚歎不已。整部電影中,她彷彿化身爲《碟中諜》主角,踏上了一段追回被騙錢財的「不可能任務」(這個設定妙趣橫生)。影片最後,塞爾瑪用報紙拍死了公寓裡的一隻小蟲,臉上洋溢著「我能行」的自信笑容。當報紙展開時,我們看到克魯斯的臉赫然出現在頭版。這個畫面的寓意再明顯不過:藝術作品裡的那些故事,能讓人腦洞大開,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有無限可能。
同樣,在《監獄劇院》中,戲劇項目成爲囚犯們獲得勇氣和想像力的源泉。當他們朗誦莎士比亞寫下的那些獨白(尤其是《哈姆雷特》中著名的「生存還是毀滅」),進行即興表演練習,甚至創作自己的劇本時,囚犯們不僅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更發現了一個全新的、更強大的自我。他們打破了對自身可能性的固有認知,通過想像的魔力,在同理心、希望、人性方面得到了昇華。
通過激勵觀眾和密切合作的劇團成員,囚犯們開始爲自己描繪更光明的未來藍圖,也許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有如此美好的憧憬。這一幕令人動容,也提醒我們:藝術和美的力量能夠幫助我們所愛的人擺脫絕望的泥沼,重新構想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在《末路老奶》中,本(Ben)有一段話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又老又衰,成了親人的負擔。」緊接著他又說:「我們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這番話如當頭棒喝,提醒我們:到了某個年紀,如果還不承認自己身心方面的侷限,反而可能傷及他人。但另一方面,「不再是從前的自己」這個認知也可能激發我們的潛能,因爲它暗示著改變的可能。
「不再是從前的自己」這句話,或許會讓人懷念往昔的輝煌,感嘆歲月的流逝;但它也可能激勵我們,讓我們意識到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是新的篇章,都有機會譜寫新的故事,結識新的人物。事實上,人物性格的變化正是所有戲劇的核心。假如我們永遠停留在「曾經的樣子」,無法成長爲「可能的自己」,那麼人生豈不是太過單調乏味了嗎?
《監獄劇院》中大量引用莎士比亞的作品,這並非偶然。這位大文豪常常探討生活與戲劇藝術的相通之處,他認爲人之爲人的根本,不僅僅是「存在」或「不存在」,更在於能否「成爲」。只要我們一息尚存,就始終有機會成爲更好的自己。正如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中的經典獨白:
全世界是個舞台,
所有的男男女女不過是一些演員;
他們都有下場的時候,也都有上場的時候,
人的一生中扮演著好幾個角色。
《監獄劇院》和《末路老奶》展現了神賦予人的韌性、創造力和成長潛能。在當今社會,「與生俱來」的固有觀念和無力改變的脆弱心態盛行,基督徒更應該爲這樣的電影叫好。它們見證了神宏偉的創造設計(詩 8:5),也體現了我們在基督復活中「新造的人」的盼望(羅 8;林前 6:11;林後 5:17)。靠著神的恩典,我們不必囿於過去或現在的自己;在神的恩典中,我們擁有自由,可以成長爲最好的自己。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Sing Sing,』 『Thelma,』 and the Beauty of 『Not What We W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