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Personhood）是人之爲人的屬性，通常與人作爲人所擁有的能力和意義相關。
自然主義（Naturalism）認爲自然就是一切（沒有超自然現象）。它通常與科學方法是發現真理和解決問題的主要途徑這一信念相關聯。
一個重要的問題是，自然主義只是將人視爲自然的一部分並只將人視爲或主要將人視爲物質對象，這是否貶損了人？是否在消除人性？
自然主義沒有一個精準的定義。但它主要與兩個信念有關：(1) 自然就是一切；(2) 科學方法是處理問題的主要或唯一方法。
如果我們批判性地分析查驗這兩個信念是否有合理的支持，就會發現它們都面臨著嚴重的困難。對它們的支持主要來自相關文化的流行而非證據。對這兩個信念的支持往往要靠循環論證，且它會破壞其自身的論證。此外，自然主義所引發的對人性可悲的認知也給它帶來了一些重大的困難。它沒有爲倫理和科學實踐提供一個良好的平台。
相比之下，聖經世界觀爲倫理、人類尊嚴和人類能夠理解自然的能力提供了解釋。
基督徒該如何評價自然主義？它對人的人性是否構成威脅？這些都是重要的問題，部分原因在於自然主義在西方文化中的廣泛影響。
首先，什麼是「自然主義」？這取決於在說話的人是誰。大衛·帕皮諾（David Papineau）在《斯坦福哲學百科全書》（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中指出：「『自然主義』一詞在當代哲學中並沒有非常確切的含義。」[1] 但他也指出自然主義來自於 20 世紀上半葉的一些哲學家：
他們主張，現實的本性就是窮盡的，不包含任何「超自然」之物，應該用科學方法來研究所有現實領域，包括「人類精神/人的靈」（human spirit）。[2]
對「超自然「的否定意味著「自然」就是一切。但「自然」的範疇有多大？除了物質和物質間的力量之外，它是否也包括「人類精神」這一獨特實體或獨特的存在層次？或者說，「人類精神」本身就是大腦給我們投射的一種幻覺？抑或精神只是一種「表象」，由大腦中神經元的複雜相互作用所產生？難道「精神」是由大腦中的物質力量產生的像泡沫一樣的存在，就像海洋和空氣分子中的物質力量所產生的海面上的泡沫一樣？
自然主義通過消除或貶損人類某些獨特點的意義而影響我們對人類（「人類學」）的看法。
在線《韋氏詞典》（online 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對自然主義的定義：
（一種）否認事件或事物具有超自然意義的理論，特別是：認爲科學規律足以解釋所有現象的學說。[3]
但這一定義仍留下了一些問題。誰決定什麼算作「科學規律」？我們是否應該把未來待發現的定律也包括在內？既然未來尚未到來，我們如何知道這些規律是否「充分」？我們如何判斷一種說法是否「充分」？科學與非科學之間的界限是什麼？「所有現象」是僅指包括了感官經驗，還是包括了我們的思想和「人的精神」？
我們無法找到一個單一的定義來回答所有問題並讓所有參與討論的人感到滿意。但我們至少可以看到這裡有一些重大問題。《斯坦福哲學百科全書》和《韋氏詞典》都指出，「自然主義」與兩個信念密切相關：(1) 否定超自然現象；(2) 肯定科學方法是獲取知識的主要方法，甚至是唯一方法。
科學主義（scientism）：科學是獲得所有知識的途徑
讓我們先看看這兩個信念中的第二個。它通常稱爲「科學主義」。從表面上看，它具有文化吸引力，因爲實驗物理學在自己的研究領域取得了巨大成功。科學認識的進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我們只需對所有人類問題和人類困境採用同樣的方法，就能取得同樣的成功。科學可以使我們最終了解自己，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群體。
但是，這裡還有一些困難。
第一個困難是，一個多世紀以來不同的人一直試圖通過科學方法來解開關於人類的未解之謎。其中一些人發現，人是非常非常複雜的。實際上，我們無法科學地將人的某一方面分離出來從而進行對比實驗。
另一些信奉科學主義的人則認爲他們正在走向成功。但他們的信心源於他們忽視了對照觀察中無法捕捉到的東西。他們把人的本性「扁平化」，以此來符合他們所選擇的重點。毫不意外，這種「扁平化」帶來了反對的回應。對歷史、文學和藝術奇觀敏感的人不會認同否認人之複雜性的企圖。僅僅把人當作尋找物質力量的遊樂場是對人類的貶低。我們得到的是錯誤的人類學。
第二個困難是，支持科學主義的基本論證是循環論證。如果我們通過物理科學來研究世界的物質屬性，那麼結果必然是我們會發現物理定律、物理約束和物理規律。我們很容易說：「看，我們的科學只發現了物質，別的什麼也沒發現。」但我們只發現了物質那是因爲這就是我們在尋找的。找到它並不意味著物質就是現實的全部。一開始決定了關注在物質方面並不意味著這就是整個現實的屬性。
第三個困難是，狹隘的科學主義往往破壞其自身的論證。這裡的困難類似於「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或邏輯經驗主義（logical empiricism）早期所面臨的困難。稱爲「邏輯實證主義」的運動，或者更準確地稱爲「驗證主義」的觀點，他們用科學術語定義了認知的含義，但這個含義本身卻並未包括驗證主義的基本學說。
我們可以對科學主義提出類似的看法。假設科學主義的基本論點是，關於世界的所有真理都要用科學方法來揭示。那麼，我們將如何揭示「關於世界的所有真理都要用科學方法來揭示」這一真理呢？如果我們把這一論斷應用於它本身，那就意味著必須用科學方法來證明這一論斷。但是，如何用科學方法檢驗這一論斷呢？我們要做什麼實驗呢？科學方法無法證明關於真理一般性質的論點。因此根據其自身的標準，這個基本論點無法自證爲真。這是對自身的破壞。
超自然和神的問題
與自然主義相關的另一個信念是不存在超自然。但我們怎麼知道呢？科學實驗理所當然是在與物質世界相互作用。超自然如果存在，那它也是「超越」的。它凌駕於自然之上。因此，研究自然的科學必然是不足夠的。此外，假設我們談論的是神而不是天使之類的受造物。根據聖經的教導，神自然而然地存在於任何時刻，並且祂無時無刻不活躍於普通事件以及非凡的「神蹟」事件中。科學家沒有「發現」祂，並非因爲祂不存在，而因爲祂是另一種「力量」或「肇因」——與物質力量和肇因處於不同層次。再一次，這個「不存在」的認知是由於科學的關注點有限而非因爲神不存在。
事實上，迅速地否認神是驕傲的，而非深思熟慮。它預設了本該要證明的。它會預設這個世界是一個由「科學規律」這種非人性機制組成的世界。與此相反，聖經向我們展示了一位具有位格（譯註：「人性」與神的「位格」在英文中是同一個詞）的神，祂信實地治理著世界，這才是科學研究的真正基礎。《詩篇》104:14 說：「他使草生長給六畜吃，使菜蔬發長供給人用」。神信實地護理讓草生長。科學家們正在研究神的信實。神無時無刻不在。否認超自然現象就是試圖忽視神的存在，是隻接受法則卻拒接那位制定法則者。
有些人認爲例外情況不可能以神蹟的形式出現。但這只有在他已經讓自己相信不存在一個會創造神蹟的神時這才講得通。換句話說，這個人必須得自認爲非常了解宗教問題。事實上，這樣的人並不了解。他們只相信世界的樣子就是他們所希望的樣子。
我們已經提到了自然主義作爲一種世界觀的一些缺點。
(1) 它扁平化了人的本性。它往往只關注它已決定要關注的東西。
(2) 它傾向於循環論證。也就是說，科學方法側重於物質方面，帶來了物質相關的結果，然後再用物質相關的結果得出物質就是一切的推論。
(3) 與邏輯實證主義一樣，它會破壞自身的論證，因爲它的方法排除了自身的基本論點。
(4) 它會通過假設而非論證來否定神的存在。
現在我們可以再補充幾點。
(5) 自然主義的倫理基礎非常薄弱。在自然主義世界觀中，沒有簡單的方法能證明存在著普世倫理標準。它們只不過是個人的偏好而已。或者說，如果我們考慮的是一個群體或一個社會的倫理，那倫理就只是一種社會偏好。在進化過程中，你傾向於扶老太太過馬路。旁邊一位旁觀者所進化出的偏好則是：搶劫老太太，搶走她的錢包和錢。這些偏好同樣都是原子無意識運動和無意識進化的產物。這就好比說，你喜歡香草冰淇淋，而他喜歡巧克力。
(6) 因此，自然主義也不能爲科學工作提供良好的倫理平台。它沒有爲我們提供誠實、正直、耐心和謙遜等倫理原則，而這些原則對於人類做好科學工作非常重要。
(7) 自然主義無法提供科學研究會取得成功的盼望。科學的發展有賴於科學家的思想與宇宙自然相通。他們必須對自己的思想以及對真理的認識滿懷信心。但是，狹隘的自然主義根本無法解釋思想和頭腦，充其量只能將它們轉化爲表明現象，就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樣。[4]
(8) 自然主義與現代物理學的關係並不像它想像的那麼協調。在 19 世紀，自然主義從牛頓力學提供的世界圖景中獲得了額外的牽引力。決定論就是這個世界的圖景。當人們研究物質時，他們中的一些人似乎認爲不可抗拒的物理定律決定了一切所要發生的事情，這些定律在最基本的物質成分——原子，或者說，二十世紀物理學所發現的基本粒子——的層面上發揮作用。物理定律決定性地預示著未來。人類無法逃脫這些定律。因此，物理學可以解釋一切。自由意志只是一種幻覺。
量子力學在二十世紀出人意料地崛起，事實上，量子力學並非「機械式的」，卻引入了不可複製的不可預測因素。定律是概率性的而非確定性的。如果神控制著這些不可預測性——正如聖經所暗示的那樣，那麼物理的因果決定論就無法驅逐祂。[5]
事實上，自然主義的影響大多來自文化因素。它依賴於現代實驗科學的成功聲望。它偷偷引入了這樣的假設：既然科學是成功的，那麼它就會向我們展示了一切重要的事物。它自視爲一種世界觀，助人擺脫神在掌管世界並審判人的行爲這個令人不安的想法。如果大學和媒體中的知名人士受到這種觀點的影響，其他人就很容易不加思索地接受這種觀點。它的傳播是靠滲透，而非證據。
聖經提供了一項截然不同的選擇。首先，神是存在的。神是有位格的。祂一直在統治世界（詩 104）。祂存在於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耶 23:24）。因此，並沒有所謂的「自然」而然。一個沒有滲透著超自然的自然並不存在。神永遠存在，永遠在行動。因爲祂是有位格的，所以祂的作爲表達了祂的目的。如果祂願意，祂可以破例行事（我們稱之爲「奇蹟」）。因爲神是有位格的，所以祂可以按照自己的形像造人，並且人也可以具有位格。人性不能簡化爲分子。
聖經《創世記》2:7 的記載表明，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我們的身體具有物質屬性。我們的身體會有傷痕，我們吃物質的食物。但這只是一個方面。我們是人，被設計來與有位格的神進行個人的親密交流。
聖經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多維的世界，而不是一個可以嚴格還原爲物質層面的世界。[6] 人們覺得需要只從物質層面作出全部的解釋，這是因爲物質層面已經替代了神。只要承認神，就即沒必要打壓物理科學也不必將其奉爲偶像——彷彿它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因爲我們是按照神的形像受造的，並被賦予了治理的任務，所以探索關於這個世界的科學是人類使命的一部分。這是一項服事神、榮耀神的任務。當我們帶著按照神的形像受造之人的尊嚴這樣做時，科學就成了人類奇妙能力的展示，而非通過將人並入自然的物質層面而貶低人的威脅。
人性的這一意義對於建立符合聖經的人類觀非常重要。
[1] David Papineau,「Naturalism,」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Winter 2016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introduction.
[2] 同上。
[3] Merriam-Webster, online dictionary.
[4] 對自然主義之不足的觀察由來已久，例如，參 C. S. Lewis, The Abolition of Man (New York: HarperOne, 2015) (original publication in 1947). 中譯參考《人之廢》，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近期的作品： Alvin Plantinga, Where the Conflict Really Lies: Science, Religion, and Naturalis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5] Vern S. Poythress, Chance and the Sovereignty of God: A God-Centered Approach to Probability and Random Events (Wheaton, IL: Crossway, 2014), chap. 8.
[6] Vern S. Poythress, Redeeming Philosophy: A God-Centered Approach to the Big Questions (Wheaton, IL: Crossway, 2014), 44–186.
編注：本文爲「簡明神學」系列專文之一，本文所表達的所有觀點均爲作者本人的觀點，本文基於知識共享（Creative Commons）的署名-相同方式共享（Attribution-ShareAlike, CC BY-SA 4.0）協議免費提供給公眾，允許用戶以其它媒體/格式和改編/翻譯其中內容，但需要附上原文鏈接、指出自己所做的修改，並採用同樣的知識共享許可協議。
譯：DeepL；校：Jenny。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Personhood and the Challenge of Naturalis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