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与神学
我們是否誤解了早期基督教歷史?
書評:三位作者合著的《耶穌之後,基督教興起之前》
2022-05-31
—— Michael Kruger

過去十年見證了學術界對早期基督教的興趣出現了一波新浪潮。

這裡的「早期基督教」並不是指在公元四五世紀時期,教會已經形成並出現了幾位主要代表人物時期的基督教。這些代表人物包括亞他那修(Athanasius)、君士坦丁(Constantine)和奧古斯丁(Augustine)。我指的是緊接使徒之後的公元二三世紀,當時的基督教還在嬰孩時期,設法在充滿敵意的羅馬世界中尋找生存空間。

針對這一關鍵時期(有時是其他時期),最近幾年出版的書籍包括羅德尼·斯塔克(Rodney iStark)的《基督教的勝利》(The Triumph of Christianity,2011 年); 拉里·烏爾塔多(Larry Hurtado)的《眾神的毀滅者》(Destroyer of the gods,2016 年); 我寫的《處在十字路口的基督教》(Christianity at the Crossroads,2017); 巴特·埃爾曼(Bart Ehrman)的《基督教的勝利》(The Triumph of Christianity,2018 年); 還有詹姆斯·愛德華茲(James Edwards)的《從基督到基督教》(From Christ to Christianity,2021年)。

爲什麼人們如此感興趣呢?我認爲許多學者開始意識到,我們有必要重申一些已經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後來(或者說更豐富的)基督教信仰是否真實可靠,一定程度上取決於其核心特徵是否可以追溯到基督教更早期階段。

如果無法直接證明,至少可以說明兩者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我們也可以推斷說後來居於統治地位的基督教並不是「真正」的基督教。相反,它可能只是通過政治、權力或是什麼偶然因素人爲地建造起來的,與早期基督教(更爲純正)並不一致。

美國亞馬遜網站對此書的介紹如下:

《耶穌之後,基督教興起之前:對最初兩個世紀耶穌運動的歷史探索》(After Jesus Before Christianity: A Historical Exploration of the First Two Centuries of Jesus Movements

作者:艾琳·維恩科姆(Erin Vearncombe)、布蘭登·斯科特(Brandon Scott)和哈爾·陶西格(Hal Taussig)

基督教已經存在兩千多年了,今天全世界有數十億人信奉基督教。然而悠久的歷史給研究宗教起源的學者帶來了困難,對耶穌運動前兩個世紀的大部分歷史探索難免會走些彎路。但是,如果(真正的)基督教在它開始後的公元四五世紀就消失了呢?這將如何改變歷史學家看待和理解基督教前兩百年的方式?

來自韋斯塔研究所(Westar Institute)的三位聖經學者就這一問題寫了一本書,總結了「耶穌研究會」(Christianity Seminar)的成果和該機構爲提供一種新的方式來思考基督教及其根源所做的各種努力。《耶穌之後,基督教興起之前》這本書爲「耶穌運動如何成爲基督教」背後的真實歷史提供了新的見解。

HARPERONE出版,共368頁。

然後我們可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早期更純正的信仰已經被後人埋沒和遺忘了。或許我們心裡存著這樣的願望,希望有學者可以勇敢地爲我們找回曾經失落的信仰,將其恢復到原有位置。

如果有人這樣想,那麼夢想成真並不難。2021年HarperOne出版社所出版的《耶穌之後,基督教興起之前:對最初兩個世紀耶穌運動的歷史探索》就是這樣的一本書。該書是由艾琳·維恩科姆(Erin Vearncombe)、布蘭登·斯科特(Brandon Scott)和 哈爾·陶西格(Hal Taussig)三位作者合著,代表韋斯塔研究所(Westar Institute)也就是著名的、涵蓋多個學術研究機構的耶穌研究會(Jesus Seminar)撰寫的。

大膽的論點

如果蘇·蒙克·基德 (Sue Monk Kidd) 的前言有什麼暗示的話,這本書的論點不乏大膽之處:「你即將閱讀一本具有改寫歷史潛力的書,即將改寫長期以來的『大師敘事』——對基督教如何形成的已有見解。」(xi)這本書想要改寫「大師敘事」哪些部分呢?它想要改寫的是「基督教是統一連續且沒有間斷的早期傳統且作爲唯一的真理代表」這樣的觀點。(3)

換句話說,這本書旨在表明基督教的後期版本與早期(後來被迭代的)版本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雖然後來的版本可能看起來穩固統一,但基督教早期是一個多樣化、充滿活力的「萬花筒」,涵蓋各種不同觀點。這個「多形瓷磚」的組合,讓我們很難對其進行整齊分類,並貼上傳統標籤。(3)

作者直言不諱地說,「在前兩個世紀,我們現在所認爲的『基督教』並不存在」(4)。

再思沃爾特·鮑爾

當然,任何熟悉20世紀關於早期基督教學術研究的人,都會發現這一論點並不新鮮。沃爾特·鮑爾(Walter Bauer)在1934年寫了《早期基督教中的正統和異端》(Orthodoxy and Heresy in Earliest Christianity)一書。該書中的主要觀點是關於基督教在最初幾個世紀的多樣化,以及後來公元四五世紀時,「正統」如何在教會中穩定下來。事實上,當代關於早期基督教的批判性學術研究(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建立在鮑爾提供的範式之上。

雖然鮑爾的觀點一直以來都受到各方面嚴厲的批評,但是他的某些觀點是正確的。他認爲基督信仰在前幾個世紀存在更多的神學教義多樣性,遠非我們通常理解的那樣。這是一個合理的觀點。

這本書也是如此。在許多方面,它正確地認識到前幾個世紀與後來幾個世紀完全不同,我們需要更好地理解這些差異。然而另一方面,這本書似乎極力強調基督教早期版本和後期版本之間的完全不連續性,這一觀點缺少足夠的證據支持。

幾個顯著區別

根據維恩科姆(Vearncombe)、斯科特(Scott)和陶西格(Taussig)的說法,早期基督教與後來版本有哪些根本性的不同呢?由於無法在此提供詳盡分析,我們主要來看三個顯著區別。

一、 性別扭曲

該書中有幾章側重於家庭、身份和性別的話題。作者們特別強調了在最初幾個世紀裡,女性如何在教會的事工中發揮更突出的作用。書中特別強調僞經《馬利亞福音》,其中馬利亞被「賦予特殊的、更高的權威」,甚至超過了使徒(104)。

哪些新約書卷對女性角色有不同觀點呢?在提摩太前書中可以看到(以弗所書和歌羅西書也有提及)。他們認爲這幾卷書不是由保羅親筆寫的。同樣像哥林多前書11:2-11 和14:33-36這樣的段落,與《馬利亞福音》有很大不同,他們認爲是後來添加的內容。相反,他們告訴讀者要關注加拉太書3:28,因爲這裡提到「無論男女」。

當然,幾位作者對經文的分析已經受到質疑(篇幅有限,在此無法展開討論)。此外,關於馬利亞福音是否具有比其他著作更具有歷史可信度,存在著嚴重的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作者只是想表明早期基督教對女性的重視程度,那麼這種歷史文本的傾向性劃分甚至是沒有必要的。像羅馬書16章中的經文已經表明,女性在最早的幾個世紀中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並且許多教父研究驗證了這一點(正如我之前提到的)。不需要藉著給《馬利亞福音》正名來重申這一點。

二、發明正統

此書的核心宗旨之一正好與鮑爾的影響相吻合,我們對此毫不吃驚,這一核心觀點就是:整個關於異端的概念都是「後來幾個世紀的創造」(203)。爲了支持教會的權力並排除異見人士,由此產生了對異端的論定。幾位作者指出,「『異端邪說』最大的負面意義在公元二世紀後期開始變得明顯」(201)。在此之前並沒有異端和正統之分,只是作爲不同的思想「流派」存在。

同樣在這裡沒有足夠篇幅可以供我對此觀點進行全面反駁(我在《正統的異端》The Heresy of Orthodoxy一書中對此進行了完整論述)。但需要注意的是,本書的大部分論點都集中在「異端」一詞本身以及它如何在新約中並非負面性地出現。

然而,這種方法混淆了文字和概念。確實,新約中可能沒有這樣使用「異端」一詞,但這個概念肯定存在。新約作者證實了許多類型的錯誤和不能接受的教義:虛假的哲學和神話(西2:8;提前1:4,4:7;提後4:4;多1:14;彼後1:16),異教神祕主義(西2:18;猶1:8),各種形式的禁慾主義(西2:18;提前2:15,4:1-5;多1:15),誇大的末世論(提後2:17-18;太24:25;可13:21;路21:8),末世懷疑論(林前15:12;帖前5:3;彼後3:4),假基督論(太16:13-14;約1:14;約壹2:22-23,4:2-3;約貳1:7;提前3:16),和一般的反律法主義(多1:16,2:14;雅2:14-26;彼後2:1-20;猶1:8-16;啓2:14-16,太5:17-18),當然還有「猶太化」(加2:15-16,3:19-24;提前1:7;參考徒15:1)。

作者們爲什麼不將這些經文視爲前幾個世紀異端與正統之間真正區別的證據呢?因爲這些經文大多是保羅所寫的,而在他們看來保羅並沒有那麼重要。事實上該書第15章專門解釋了爲何保羅對早期基督教運動沒有那麼重要。

當然,如果保羅不那麼重要,這會淡化作者之前的一些論點。例如,如果保羅無關緊要,那我們爲什麼要如此關心加拉太書3:28這節經文?

三、沒有新約這回事

關於鮑爾思想的著作,如果缺少最後一點就是不完整的。早期教會和後代教會主要區別在於「前兩個世紀的教會並沒有新約」。(304)事實上,該書的幾位作者稱這種發現是「整本書中最大的驚喜之一」。(303)

我不確定他們爲何稱之爲「驚喜」,因爲上個世紀的許多學者,包括鮑爾本人,基本上都提出了同樣的主張。早期基督徒沒有聖經這一事實並不新鮮。

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說法可以當作正確的觀點。如果「新約」一詞指的是一部完整的、最終的、已完成的27卷書的集合,那麼我們直到大約公元四世紀才得到這樣的新約(儘管我認爲在公元三世紀時就有完整的書卷清單)。

但這樣的分析忽略了一件事,新約中有一個「核心」正典,大約27卷書中的22卷書——在公元二世紀中葉時就擔當了聖經的作用。儘管界限可能有點模糊,但如果說「新約不存在」,我們可能在誇大這一說法。

重寫歷史

如果你對早期基督教運動的形成感興趣,那麼《耶穌之後,基督教興起之前》將是一本引人入勝的讀物。書中有許多激發思考的觀點,會引起讀者的反思和好奇。它確實提出了一些很有必要,也很有益處的觀點:例如,早期基督教比人們所認爲的更加多元,女性在早期基督教運動中受到重視。

然而,作者們似乎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了證據所能支持的範圍。對於一本聲稱「以開放心態」和「不假設任何事情」(1)的書來說,它得出了一個非常可預測的結論,剛好符合早已存在的沃爾特·鮑爾範式,該範式已經存在一百多年了。

幾位作者聲稱他們的書有可能「改寫歷史」。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已經做到了,它改寫了早期基督教的歷史。然而問題是,這個新版本是否比原有版本更準確呢?


譯:小靴子;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Have We Misunderstood Early Christian History? Responding to 3 Recent Scholarly Claims.

Michael Kruger(邁克爾·克魯格)是改革宗神學院在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校區的校長和新約教授。他也是新約教授。著有多本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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