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們全家參加了一個(基督教)學校的活動,聽到一位校領導向高中生們推薦信仰時,我覺得挺有意思。
他說:「信仰是管用的,真的管用。」
我並不完全反對他的說法,但有點擔心他是不是把話說得太滿了,萬一學生們遇到挫折或痛苦時,會不會覺得基督教「不管用」呢?如果把信仰簡單地理解爲「管用」,很容易把它當成一種工具,好像上帝只是用來實現個人願望的。
那麼,我們該怎麼談論信仰的實際好處,同時又不會扭曲它的本質呢?這是我最近讀兩本書時想到的問題:一本是德國社會學家哈特穆特·羅薩(Hartmut Rosa)寫的《民主需要宗教》(Democracy Needs Religion),另一本是前BBC主持人伊麗莎白·奧爾德菲爾德(Elizabeth Oldfield)寫的《全然活著:在動盪時代滋養靈魂》(Fully Alive: Tending to the Soul in Turbulent Times)。這兩本書都來自後基督教時代的歐洲——在這裡,人們更關注宗教可能帶來的危險,而不是它的益處。
羅薩和奧爾德菲爾德都試圖從信仰的實際益處出發,而不是隻談永恆救贖。羅薩認爲,宗教(廣義上)提供了一些「工具」和「態度」,可以幫助改善現在的民主進程。比如,宗教讓我們學會耐心傾聽,而一個善於傾聽的社會可以更文明地處理分歧。奧爾德菲爾德在書中也提到,信仰可以修復分裂的社會,比如讓憤怒轉化爲和平。但她的觀點比羅薩的更廣泛、更深刻:基督教「管用」,是因爲它在道德上很美。
《全然活著:在動盪時代滋養靈魂》
伊麗莎白·奧爾德菲爾德 著
在一個充滿動盪變化的世界裡,我們需要培養堅韌、善良、思想開放、樂於助人和勇敢的品格——如何才能成爲這樣的人?作者認爲,關鍵在於追求美德、遠離惡習。
在書中,奧爾德菲爾德分享了她的獨特見解:在這個人人都在評判他人的世界裡,「罪」這個概念反而讓她感到解脫。更令她驚訝的是,正是通過基督教信仰,她找到了真正充實、全然活著的意義。這本書雖然探討的話題很深刻,但行文風格輕鬆自然,時而幽默,容易引起讀者共鳴。當生活變得艱難、一切似乎都在崩塌時,這本書能幫助我們建立起屬靈的力量。
布拉佐斯出版社(BRAZOS),272 頁
羅薩的這本書主要是寫給信徒的。書的內容改編自他 2022 年對維爾茨堡教區羅馬天主教神職人員的一次演講,旨在回應他們對宗教在文化中逐漸失去影響力的擔憂。羅薩認爲,不應該把宗教看作是過時的產物,更不該把它視爲危險的存在。相反,爲了在當今的文化環境中生存,民主社會需要宗教的結構和行爲習慣。他提出,宗教(包括基督教和其他宗教)能幫助我們學會傾聽,而如果我們願意彼此傾聽,就能培養同理心,從而在分歧中和諧共處。
羅薩認爲,宗教的作用不僅僅是對抗生產力至上和功利主義的價值觀,它還創造了一種「與世界的替代關係」(55 頁)。這種關係的核心是宗教信仰和實踐中所培養的「傾聽之心」。這種「心」是指保持開放的心態,願意傾聽他人的觀點,允許自己被說服,接受改變,讓他人的想法影響自己的思維方式。他提出:「如果民主制度要成功運作,我們必須允許自己處在一種被動的狀態——被動的傾聽」(42 頁)。如果沒有真正傾聽的能力——這種傾聽可能會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和現實——那麼,你我之間、你的政黨與我的政黨之間的敵對分裂就無法彌合。相反,我們會變得「冷漠、自說自話、聽而不聞」,從而遠離他人(63 頁)。
羅薩寫道:「當今社會普遍認爲,不值得去傾聽他人,因爲在他們眼中,這些人不過是沒有理性的仇恨者或危險的叛徒。」(28 頁)
雖然羅薩的謙遜態度值得讚賞,但我難以完全認同他這個過於樂觀的論點:只要我們願意培養互相傾聽的能力,就能創造理想中的世界。我擔心這種推理對宗教和民主都太過脆弱,它提出的問題比給出的答案還要多:我們應該傾聽什麼?傾聽誰?難道從來沒有某些言論是毫無價值、不可接受甚至危險的嗎?
確實,公眾對分歧的容忍度太低,但仇恨和殘酷也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可以看看最近大學校園裡關於言論自由的爭論。如果我們只需要傾聽,是否意味著在公共對話中一切言論都可以被接受?傾聽是達成共識、修復政治裂痕的良好開端,但它無法幫助我們找到道德方向。如果我們只是傾聽,那麼誰來裁定真理?
在一個後真相的世界裡,羅薩關於宗教傾聽的願景,最多只能帶我們達到相互容忍的境地。
在《全然活著》一書中,奧爾德菲爾德通過探討七宗罪的視角來探索基督教信仰,她的寫作帶有回憶錄的風格,同時以親切的姿態與宗教懷疑者對話。
說奧爾德菲爾德「理解」教會外部那些懷疑宗教是否「有用」的人士的觀點,還不足以體現出她思想的深度。她的寫作摒棄了基督教圖書中常見的輕率與天真。她直面人們對宗教的種種疑慮——認爲它可能過於原始、不切實際、壓抑,甚至危險。有時,她會不無尷尬地承認我們的缺陷和錯誤,但她並未退縮,而是堅持基督教所要求的「道德嚴肅性」。
奧爾德菲爾德認爲,與世俗的生活方式相比,基督教的傳統信念、態度、實踐和信仰對個人和群體都更加「可行」:她主張選擇貞潔而不是隨意濫交,強調互相依存而不是驕傲自滿,提倡在二手商店購物而不是追逐當季的奢侈品。她指出,真正缺乏創造力和說服力的恰恰是那些惡習,而美德才是值得關注和讚賞的。道德就像是一種膠水,將我們個人和整個世界凝聚在一起。
在她的論述中,上帝並非討論存在意義時的附加話題,而是一個被留到最後的主題,此時讀者的思想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像俗話說的「水到渠成」。她在最後一章寫道:「『按我的方式』行事是一條寬闊而愚蠢的道路,最終只會通向荒涼而狹小的孤島。承認我們的需求,才是獲得豐盛生命的必要條件」(230 頁)。
奧爾德菲爾德深知福音的真理:無論我們多麼渴望過上有德性的生活,也付出了種種努力,但我們終究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實現真正的自我更新的。她用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如果追求美德而不追求上帝,就像「從陽光燦爛的度假地帶回來的一瓶酒」——「離開了原來的環境,酒就不再那麼美味」(240 頁)。
雖然很多人會覺得她在處理一些有文化爭議的倫理問題(比如同性戀行爲)時過於模棱兩可,但她卻激發了讀者對神的嚮往,即使他們本來並沒有在尋找神。這位神既能傾聽,也會說話;既給予安慰,也發出命令。
奧爾德菲爾德的《全然活著》之所以比羅薩的《民主需要宗教》更有幫助,是因爲它深入探討了基督教信仰的道德意義。基督教不僅僅強調傾聽,也強調回應。上帝發出呼召——而我們回應。我們從罪中被拯救,是爲了獲得新生命。如果只強調人的傾聽,而忽略上帝的啓示,就會構建一種信仰,使得耶穌在客西馬尼園中的順服——「願你的旨意成就」變得無關緊要。
相比之下,羅薩認爲,宗教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會變得教條化。宗教不應該是「終極真理的守護者和捍衛者」(65 頁)。在他看來,當宗教開始捍衛和排斥時,它就放棄了良好傾聽所固有的開放性和回應性。
當然,歷史上有許多時刻證明了他的觀點,但羅薩沒有考慮到,當宗教人士自以爲聽到上帝的聲音,卻違背聖經和傳統啓示的衝動行事時會發生什麼。最終,在基督教的信仰和實踐中,傾聽只有在順服於上帝自我啓示的真理時才是最有效的。當我們被上帝召喚時,也被呼召要順服,而正是因爲這種順服,屬靈生命才能翻轉。
我們需要宗教來把我們帶回正途,正如奧爾德菲爾德在《全然活著》中所做的那樣,我們需要宗教來重建道德觀念,回到我們可能成爲「熱心爲善的子民」的應許裡(多 2:14)。基督教信仰呼召我們傾聽,並在傾聽中逐漸符合耶穌之道的真善美。
羅薩讚美的不是宗教對真理的主張,而是它可能激發的同情與謙卑。而奧爾德菲爾德的書則更有幫助,她讚揚基督教提供了清晰的道德指引,並認爲這是對其真理的有力辯護。她寫道:「雖然新興學科帶來了許多洞見和慰藉,但在探索人性深處的神祕領域時,宗教已經領先了數個世紀。」(17 頁)簡而言之,信仰之所以「有效」,是因爲它向我們展示了我們自己——並指明了救贖的道路。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Why Is Christianity Good for Society? It’s Morally Beautif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