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事工
敬虔主義對提摩太·凱勒的影響
2024-07-10
—— Michael Keller

編注:本文係邁克爾·凱勒(Michael Keller)2023 年在荷蘭福音聯盟大會上的講話,談到了約拿單·愛德華茲和清教徒對他父親提摩太·凱勒的影響,以及這一影響如何塑造了凱勒 20 世紀 80 年代在紐約的服事。

2017 年,救贖主長老會植了一間分堂,叫救贖主林肯廣場(Redeemer Lincoln Square),這是我開啓的一個事工。在那之前,我在做大學校園事工。在大學事工和植堂之間的幾年,我還讀了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的博士學位。所以我來過這裡。我很喜歡我的荷蘭朋友。很高興今天能來到這裡。

凱西(Casey)在我來之前問我說,「嘿,你想在這次會議上作講員嗎?」我說,「可以的,但我不想談我父親,因爲那樣做感覺會有點奇怪。我可以談談救贖主長老會,談談它的影響什麼的。」可是父親去世後,我改了主意。我想,如果能談談他,談談他的見解,談談我們如何利用他發現的一些東西,沒有比這更讓我高興的事了。我認爲,對我們來說,分析他提出的問題,再次提出他所提出過的問題,這些都是很有戰略意義的事。我們可以看看提摩太·凱勒和救贖主長老會過去 30 年的發展,然後問自己,我們能從他們身上學到什麼?從他們身上看到什麼?爲了清楚起見,我不會叫他爸爸,我就叫他提摩太·凱勒。這樣對我們大家都有幫助。

幸運的是,在提摩太·凱勒去世前,我問過他,我說我要參加這個大會,你想讓我談些什麼呢?你有什麼想法?對在 20 世紀 80 年代到 2020 年之間傳播福音,你有什麼想法?約拿單·愛德華茲和約翰·歐文等這些清教徒,他們的思想是如何塑造你的基督徒生命的?我們就這樣隨意地交談,很多時候就在他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時。

於是,我們就這樣開始對話。他知道將要在荷蘭召開的大會。他年輕的時候,市面上並沒有凱波爾,巴文克作品的英文版,特別是關於敬虔主義方面的資料。所以他只好去找那些有英文翻譯的關於敬虔的寫作,或者是英國作家比如愛德華茲,約翰·歐文的作品。他想是不是因爲那個時候,也就是 20 世紀初期,自由主義開始在美國崛起,當時的譯者覺得沒有必要翻譯關於敬虔的作品。於是,提摩太就開始在英國作家中找關於內在敬虔這方面的教導,特別是愛德華茲的證道和歐文的寫作。這兩位都教導大家不要僅僅有頭腦的知識,還要有心靈的知識。頭腦知識指的是從智力層面出發的宗教實踐,心靈的知識是指發自內心深處與耶穌建立關係的由衷感動。愛德華茲和約翰·歐文都將這兩者做了區分。

同時,凱勒從新加爾文主義那裡找到了改革宗信仰,這種信仰回答了基督徒應該如何活出信仰這一問題。我認爲凱勒的做法非常有意思,他將英國改革宗關於內在敬虔和個人體驗式信仰的觀點與荷蘭歐洲大陸的傳統——關於如何在世界上活出生命的神學融合在一起。在此之前,還沒有人真正做到過將這兩樣東西融合在一起。他受到了凱波爾,範泰爾以及後來巴文克的影響。我認爲,把這兩種思想結合在一起,從這兩方面來理解福音,用這種方式來面對在 20 世紀 80 年代到 2020 年美國正在興起的世俗世界,非常有說服力。我們看到也親身經歷了這種強大的力量。

我知道詹姆士(James)要談提摩太所受來自歐洲大陸的影響,所以我今天要談的,就是通過他的敬虔主義情感來審視他關於傳講福音的思想如何形成。我將首先簡短地回顧一下歷史,介紹我們是如何走到現今的?凱勒從當初開始傳道到現在,這一路他是怎麼走過來的?然後,我們將看看凱勒在歷史時刻如何用主要的敬虔主義價值觀來清晰地呈現福音。最後,我會就這對我們未來的意義發表一些看法和應用。

歷史背景

我們先來說說歷史背景。在座的各位,沒有任何人的事奉是完全與歷史脫節、在歷史真空中開展事工的。每個人都必須批判性地、戰略性地思考我們自己所處的背景。因此,我們需要知道,提摩太·凱勒出來傳道時,是處在怎樣一個背景之下?這又是如何影響他傳講福音的?我認爲值得注意的是,他非常清楚自己所處的歷史時刻。我將和你分享一份他給我的摘要,重點介紹一些關鍵的歷史時刻,正是這些歷史時刻形成了 20 世紀下半葉他在紐約牧會的背景。他使用了樂馬可(Mark Noll)寫的那本關於美國福音派的著作。

他說,啓蒙運動帶來了約翰·洛克式的自由主義思想,人開始關注自己的意識。大覺醒運動中不乏這些吸收了自由主義思想的人。在 17 世紀 40 年代的大覺醒運動期間,從喬治·懷特腓到約拿單·愛德華茲,大家開始重新關注個人信仰、教會復興,強調個人生活中的體驗。這讓美國人重新看重敬虔生活,引起了復興。

然而,這也帶來向關注個人邁出的下一步。集體性敬拜、公禱開始減少,大家開始更加專注個人領受。百年後,美國爆發內戰,交戰雙方的基督徒都用聖經經文爲己方對奴隸制的立場站臺。這樣導致的結果是,內戰不是靠思想的勝利而終結,而是靠軍事實力而結束,所以公眾不再那麼依賴聖經權威,因爲南方北方交戰方都用聖經爲自己的觀點辯護。於是後來大家都說,看來,我們不能用聖經來衡量和緩解文化衝突。

此外,從法律層面而言,奴隸制雖然已經遭到取締,但是,私刑、種族隔離在美國仍在繼續。基督徒是當時社會的主流,他們有的支持私刑、種族隔離,許多人對這種不公視而不見。這樣就導致信仰在公共場合越來越少出現,對道德良知的管束也越來越少,因此公眾對公共信仰的需求也越來越少。

到了 20 世紀,大家開始強調科學,不那麼看重神蹟。在公眾領域裡,不斷出現對童貞女懷孕、神蹟、聖經權威的質疑。結果,基督徒就不再那麼關注公眾領域,他們退出了公眾場合,開始花時間建立自己的機構和宗派。這就進一步讓信仰個人化,基督徒更少在公共場合弘揚基督教思想。

提摩太·凱勒生於 1950 年,當時美國基督教在公開領域的發聲日益減少。基督教正在走下坡路。在那個時代,聖經和信仰的道德權威被視爲是個人信念。凱勒的公開服事始於 20 世紀 70 年代,在美國南部一個宗教氛圍十分濃厚的地區。但到了 20 世紀 80 年代末,他來到了美國對基督教最具敵意的地方——紐約。

自愛德華茲開始的個人主義,或者說,從約翰·洛克、笛卡爾開啓的啓蒙運動不斷發展,直到極端個人主義,1980 年左右的紐約已經牢牢地被這種思想佔領。提摩太·凱勒當年來到紐約,他遇見了什麼樣的人呢?他遇到最多的未得之民是專業人士。這些人受過高等教育、上進心強、性生活活躍,凡事只考慮自己,特別不喜歡承諾、委身。他們十分注意個人隱私。

我記得救贖主長老會剛成立時,教會打算做個帶照片的通訊錄,把每位成員都放進去。結果沒有一個人響應。沒人想讓教會給自己拍照,因爲他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和教會有聯繫,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居然委身在某個教會。這是一群十分孤獨、又很忙碌的人。總體來說,他們不信任有組織的宗教,特別是基督教,因爲基督教在美國歷史上的名聲不好。這些人住在紐約,找不到人生問題的答案。我是誰?這一切都有什麼意義?我應該和誰在一起?該做什麼?此時的紐約已經將基督教個人化,視基督教爲一套老舊無用的東西。

與此同時,他還遇到了在紐約居住的基督徒,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信仰與職業聯繫起來。面對紐約的各種敗壞,他們很掙扎。他們不知道應該以何種姿態對待文化。是應該支持文化嗎?反對文化?還是介於兩者之間?我們現在要問的是,在提摩太凱勒所處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下,他是如何讓人看到福音?他在那裡做了什麼?特別是在敬虔方面,我想重點談談提摩太凱勒從約拿單·愛德華茲和清教徒那裡得到的兩個創新性思想,他利用這兩點來應對他當時所面對的文化處境。

我這裡插一句,其實我長大成人後才信主的。我經常跟父母開玩笑說,從小到大,我聽到的是最好的福音式解經講道。但這還不夠,這並不能拯救我。僅僅因爲你聽到了福音,並不能代表你就得救了,不是嗎?我們依然要靠聖靈作工。我是讀大學時才信主的。信主後,我去問父親。我說,你讀過的改變人生最重要的書是什麼?我也想讀一讀,我要在這方面成長。

他說,改變他人生最重要的其實不是一本書,而是他在哥頓·康威爾神學院上的一堂課,由理查德·拉弗雷斯博士講授,現在已經編輯成書了。這門課叫做「屬靈生命的動力」。拉弗雷斯教授在書中詳細介紹了約拿單·愛德華茲復興主義的直覺如何有效地促進復興。父親從那堂課上得到的第一個創新就來自約拿單·愛德華茲,他強調每個人都需要重新發現因信稱義,然後順服,然後悔改,然後禱告。也就是說,稱義必須是成聖的途徑。人們遇到的最大問題是:他們依靠成聖來稱義。這就本末倒置了。

在愛德華茲的時代,大覺醒正在發生,很多人都有過十分感性的體驗。他們說,我可以證明我是一個信徒,我可以證明我是一個基督徒,看看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情吧。但愛德華卻看到他們的生命中沒有果實。他沒有看到聖靈所結的果子:仁愛、喜樂、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實、溫柔、節制。於是,愛德華茲說,我不否定人可以經歷神……順便說一句,當時有人,比如查爾斯·昌西(Charles Chauncey)說,復興只是情感主義。愛德華茲反對這種觀點。他說,我不否定人可以經歷神,但是,信仰的證明不能植根於任何外在表現。它不能只是你所看到的,或者是你的行爲、你的行動、你的感覺等等。這實際上與約拿單·愛德華茲之後的大多數奮興家以及之後的大覺醒運動推崇的完全相反。愛德華茲說,人單單依靠基督完成的救贖之工,這是人能爲神接納的確據。

紐約

20 世紀 80 年代,提摩太·凱勒在他的新教會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不管是基督徒,還是非基督徒,他們都相信:如果你順服,你就會得到接納。這就是大多數人對信仰的看法:如果你做了基督徒該做的事,你就是基督徒了。基督徒和非基督徒都認爲這就是成爲基督徒的意義:如果你外表看起來順服,你就知道你得救了。但通過研究約拿單·愛德華茲,凱勒指出,這實際上並不是稱義。

拉弗雷斯指出,大多數人認爲,他們稱義是因爲他們的成聖;他們不認爲自己的成聖應該來自於以稱義爲中心的生活。然而,稱義是耶穌在某一時刻所作成的事。成聖則是成長的過程,是你在生活中變得更像基督的過程。在稱義基礎上的信仰,就是將屬靈更新的動力付諸實踐的方法,是喚醒名義上的基督徒的方法,是讓非基督徒和世俗非信徒信主的方法。提摩太·凱勒所做的就是將其翻譯成紐約人能聽懂的話。人不是因爲順服而得到接納,人是因爲得到了接納而順服。這句話後來變得十分重要。救贖主長老會其實只是約拿單·愛德華茲敬虔情感的一種體現。這句簡單的話概括了洛夫萊斯從愛德華茲那裡吸收的道理:所有的順服都必須來自感恩神接納我們的心,否則就不是真正的順服。那麼,這與大多基督徒的認識又有什麼不同呢?

之所以不同,是因爲當時的現代派基督徒把對基督徒的門訓和向非基督徒傳福音分開處理。事實上,我認爲很多教會仍在這樣做。但是,如果有人在 80 年代時說:非基督徒的核心問題就是基督徒的核心問題,他們的問題都是不信,這樣的話說出來是很激進的。非基督徒之所以是非基督徒,是因爲他們不信。但基督徒之所以不像基督徒,本質上也是因爲他們不信,他們不是真的信。

他們都不相信,宇宙的造物主神使他們在愛中稱義。所有非基督徒的不信,所有基督徒缺乏成聖的表現,都源於此。我認爲,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救贖主長老會中,基督徒強烈地認識到:第一,如果他們只仰仗自己的成聖行爲來使自己稱義,那麼他們可能從未有過得救的信心。第二,如果他們真的就只是指望自己的成聖行爲能讓自己稱義的話,他們就會發現前後矛盾之處,繼而就會懷疑自己的信仰。因此,第三,他們必須認識到,基督教不是說,努力作好人,神才會愛你;基督教說的是神本來就愛你。聖經反反覆覆就在講這個道理。神在追尋祂步入歧途的子民,當你意識到原來這就是你自己時,生命就改變了。

但這並不只是基督徒的專利。非基督徒如果明白了這個道理,就會意識到,基督教絕不僅僅是一種新的道德實踐,也不僅僅是一種新的道德:必須作個好人,努力工作,然後你就會被接納。愛德華茲的屬靈復興強調的是唯獨恩典,唯獨信心。這道理非常簡單,但在 20 世紀 80 年代,至少在紐約,這個關鍵的教導並沒有得到強調。所以,當提摩太·凱勒開始著重宣講這一點時,基督徒和非基督徒在信仰上的障礙就消除了。

凱勒這樣說:不是你順服,所以得到了接納;而是你得到了接納,所以才順服。這就是稱義。但他甚至沒有使用「稱義」這個詞,因爲即使這個詞,也常常是基督教亞文化部落的用詞,我們可以在神學大會上使用。但對凱勒教會的那些人來說,他們大多數都不知道「稱義」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儘管它在神學上是正確的。於是,凱勒創造了一個福音的總結。

凱勒有一句很著名的話:「我們⾃⾝的罪惡和殘缺超乎我們所以爲的,而與此同時,我們在耶穌基督⾥蒙愛和得接納也超乎我們所盼望的。」他以這句話爲基礎,告訴大家,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福音。傑克·米勒說過類似的話。凱勒換了一種新的方式。

和其他主流教會不同之處在於:美國這些老派的主流教會,如長老會,他們也看到了同樣的歷史變化,看到信仰成了個人的事、神蹟遭到質疑、基督徒並不真正相信聖經無誤。可是,主流自由派教會所做的是繼續除去基督教信仰裡的超自然元素。他們只談論恩典和愛。他們不想談論壞消息。他們不想告訴大家,你其實比你承認的更加有罪,更加殘缺。

與此同時,美國保守的原教旨主義者非常樂於談論神是審判者,有朝一日祂要審判你、人都有罪、都需要幫助,但他們實際上從來沒有用同樣的熱情去談論神給人的愛、盼望、良善和恩典。

凱勒最終通過愛德華茲強調的敬虔「稱義」,將兩者結合在一起,創造了這種屬靈復興。他說,我們有個壞消息,這壞消息說你的罪、你的缺陷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但是同時,我們也有個好消息,就是神的恩典。恰恰是因爲這個壞消息壞到極點,才顯得福音的甜美。正是神無條件的愛與恩典,創造了安全的空間,讓人首先看到自己的需要。而這正是導致轉變的原因。這是第一條。

對凱勒影響最大的第二項敬虔方面的創新觀點是愛德華茲強調對教義的知識性理解是不夠的。約拿單·愛德華茲說過,理解真理與體驗真理是兩回事。隨著基督教變得不那麼具有公共性,那些在基督教家庭中長大的人也不再認同基督教信仰。凱勒提出了一個問題:基督教的理論、概念到處都是,怎麼可能知道這些理論概念,卻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呢?當時很多人在問的另一個問題是:如果你在基督徒家庭中長大,學習了所有的概念、在智識層面上理解了福音,你在家裡也聽到了福音,就像我當年一樣,卻離開了信仰,這怎麼可能呢?愛德華茲就回答了這個問題,這是因爲他們腦子裡的這些概念只是概念而已。

提摩太·凱勒被問到的最多的問題,也是我現在作爲紐約市的一名牧師被問過最多的問題。大多數基督徒都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相信神,但我感覺不到祂的存在。」愛德華茲的解釋讓我們看到,人可以從智識層面理解信心,但是如果沒有親身經歷福音的大能,他們的基督教信仰就只是概念上的。情感必須與知識相結合。

愛德華茲有篇非常有名的佈道,叫做「屬靈光照的真實性」。他是這樣說的:「神給予人認識美好事物的能力是一種雙重認識的能力。其一,是在判斷力或是理性上的:根據人類一些共同的標準,對美好或卓越所作的理性判斷;通常指向一些能帶來益處、回報的。其二,在於心靈的感知:當人感知到美麗、親切或甜蜜之事,心裡便因此產生到了愉悅快樂。因此,神是聖潔恩慈的——持有這種觀點與感知到上帝聖潔恩慈的美好是不同的。」

他給出了一個著名的比喻:一方面,你的理性告訴你蜂蜜是甜的——因爲大家都這麼說,你知道這個概念;但這種概念上的認知,與實際品嚐到蜂蜜的甜味是完全不同的。換句話說,對約拿單·愛德華茲來說,只有情感體驗,並不代表人就真信了。他看到有人因爲情感高漲而倒在地上,他會說,那不代表這個人真信。因爲這種情感高漲的表現不是植根於真正的屬靈現實。與此同時,僅僅理智上相信,有屬靈的概念,並不意味著你真的理解了它,因爲你沒有經歷過。你的生命裡沒有信仰體驗。

我嘗試用另一種方法向我的教會解釋。我說,魔鬼在理智上相信神,但它顯然沒有經歷過神的大愛和恩典,否則它就不會是魔鬼了。同樣的,教會中的「死正統」是指你可以在理性上相信,卻無法在心中體驗到同樣的真理。這也是爲什麼有人從小在基督教家庭長大,大了以後會不相信基督教的緣故。雖然他們聽到了恩典,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嚐到恩典的滋味。而你沒有嘗過它滋味的恩典,不是真正的恩典。如果你嘗過真正的恩典,你永遠都不會離開。因爲它的味道太好了,你永遠不會離開。

這對提摩太·凱勒的講道有怎樣深刻的影響呢?講道從來都不是爲了傳遞信息,也不是爲了讓人們產生情緒反應。講道的目的不僅僅是讓人們明白真理。講道的目的是讓真理變得真實起來,不僅讓人理解,而且能讓人體驗到。愛德華茲認爲,屬靈的現實與我們塵世的經歷不同。但是,通過想像力,人們可以通過講道中提出的栩栩如生的畫面而接觸到這些屬靈的現實。在美國,大家常說「只管傳講聖經」,但愛德華茲是不會理解這句話的。在他看來,傳道人的作用不僅僅是讓真理成爲證據,而是讓真理成爲真實。

凱勒說,愛德華茲會說,如果耶穌的真理沒有讓你喜出望外、拍案叫絕、顛覆三觀、改頭換面,那你就沒有真正理解它。他在筆記中記錄了愛德華茲對他的影響。他說,愛德華茲讓我看到,20 世紀的解經式講道是多麼得不夠。它訴諸於認知,高度抽象。但解決這種不足的辦法並不是去講那些打動人心的感性故事,也不是用乾冰機、響亮的音樂、大量的圖像來營造出一種感覺。他說,解決辦法是學會用具體的方式體現真理。

在神學院學習期間,我從埃德蒙·克羅尼那裡學到了以基督爲中心的講道法,從理查德·拉弗雷斯那裡學到了愛德華茲復興主義,但這些都沒有真正影響到我的講道。現在回頭看,我當時是把自己侷限在福音派的亞文化中,按照傳統的講道方式來解經,這樣固然得到認可,但是卻缺少了所有這些我前面提到的東西。那時的我當然會說我是在以基督爲中心而講道。

凱勒的意思是說,我在傳講基督;但實際上,我只是把耶穌作爲榜樣,敦促人們像他一樣生活。在紐約辦教會,面臨這一群與我之前教會完全不一樣的人群,要向他們傳講福音,這個經歷讓我看到,我必須要做出改變,這時我開始意識到,所有必要的神學資源,歷史資源,我都已經有了。

我們該如何理解凱勒這段筆記呢?這個筆記告訴我們,提摩太·凱勒的學習過程並不僅僅是學習這些神學真理,然後加以應用。事實上,他說這些真理他以前在神學院都學到過。但是他剛開始講道時,他仍然只是把基督說成是我們的榜樣,我們要像他一樣活。他說,他之所以能夠將約拿單-愛德華茲時代的神學真理應用到上世紀 80 年代、90 年代和 2000 年代的紐約人身上,是因爲他必須首先要聽到會眾的需求,理解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和背景。注意,凱勒說他擁有從神學院學到的資源。他知道該講什麼。但是他必須要將福音處境化,才能回應會眾的問題需要。做到這點,凱勒才真正地改變了講道的方式。

說到這裡,我們都該停下來問問自己,我們現在有哪些資源?也許你已經有了這些資源。但我們需要用不同的方式使用它們,將福音處境化,來滿足會眾的需要。凱勒就是這麼做的。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可能就會得到像凱勒一樣的結果。他有正確的概念,他也有很好的內容,但他需要考慮到會眾的背景,他們的處境,不管是 80 年代的紐約還是 2023 年的荷蘭,他需要換一種方式來傳講福音,更深地進入他們的內心。

看法與應用

最後,我想談幾點看法和應用。第一,藉著分析提摩太·凱勒的敬虔主義價值觀,讓我們看到,我們不需要重新發明福音這個好消息。福音就是好消息。我記得剛開始牧會時,我對父親抱怨說,我沒有什麼新東西可講的。他這時以父親的口吻對我說,我身上沒有一丁點原創的東西。這句話我牢記在心,作爲一名年輕的傳道人,我很受鼓舞。他是在說,我們要傳講的福音沒有什麼新內容。說到底,福音還是福音。我們也要知道,我們不需要重新搞出什麼新的花樣來。如果福音是真實的,它就不需要改變。我們應該爲此感到欣慰。

第二,凱勒有種能力,他很會分析文化和文化的需求,然後能非常深刻地歸納出如何與這種文化對話。因此,儘管我們不需要提出新的內容,但我們確實需要鞭策自己,捫心自問:我說的這些對我教會的人有切實的意義嗎?我們真的將福音真實地呈現在會眾面前了嗎?對於凱勒來說,他是在一群相信基督教的人中長大的,這群人相信 19 世紀和 20 世紀現代主義新教對福音的闡釋。他們都相信人是有罪的。這也是爲什麼在早期的現代,你可以講神是聖潔的,人是有罪的,十字架是彌合神人之間割裂的一種方式。但是,上個世紀 80 年代當凱勒來到紐約時,他遇到的人卻說:罪?那是什麼東西?我是邪惡的?不可能。神在鴻溝的另一邊?這是什麼意思?

凱勒在紐約看到這種變化,他並沒有重新發明福音,但是,他也沒有按照他所受的教導來傳講福音,沒有照其他人的想法來傳講福音。相反,他採用了奧古斯丁的觀點,人的問題不是錯在愛,人的問題是錯在愛的序位。我們應該把對各樣事物的愛做正確的排序。對於那些不認爲自己有罪的紐約人來說,舊約裡說的偶像崇拜, 放在當下的意思就是,你把某些東西看得比其他東西更重要。這個他們聽得懂。他們不理解「罪」的概念,但他們能理解,把某些事情看得太重要,會讓你的生活失去平衡,這會要了你的命。

所以,福音的確是好消息。你需要從這種愛的錯位中被救贖出來。凱勒花時間向他的會眾解釋他們需要從什麼捆綁中被拯救出來。注意,他沒有指責。很多時候,我在基督教亞文化中看到這種情況。我們會去指責他人。他們說,這個人根本就是拒絕基督教了。拒絕基督這種情況當然是有的。但是凱勒花許多時間,把福音翻譯成會眾能夠聽懂的話。文化敘事不一樣了,凱勒也跟著做出了相應的改變,他改變了傳講的方式,這樣才能更好地回應那個時代人們的需求。

因此,從應用角度來說,我們也必須不斷這樣去做,不斷地調整我們講道的語言,切合會眾的時代背景,將福音處境化,回答他們的問題。我們必須不斷追問自己,怎樣傳講福音,讓人能聽懂。這意味著要分析社會、經濟、文化、種族等等因素。 人對自己的認識有許多不同的方式,我們需要了解這些方式,並問自己:我們如何把福音帶到教會,帶到我們和會眾的關係中?

第三,文化在改變。但是我覺得,我們仍然可以從歷史中找到很多相似之處。凱勒從某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中汲取營養,並將其運用到他的作品中。愛德華茲當年服事的對象和我們今天的人很相似,他們都是以一種個人主義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看待信仰。我想幾年前,也許是十年前,有人說我們已經是後現代時期了。這種說法可能不太準確,我覺得我們仍然處於現代之中,因爲大家仍然用出自那個時代的產物:科學、邏輯、個人主義來看待自己。文化的基礎可能已經不復存在,但價值觀依然存在。

這就是爲什麼我們應該,像今天所做的一樣,問一問凱勒從 20 世紀 80 年代到21世紀 20 年代是如何介紹福音的,我們可以從中汲取哪些經驗教訓。我認爲其中的許多經驗教訓我們仍然可以借鑑,即使他已不在我們身邊,我認爲他的許多見解我們仍然可以借鑑。我認爲我們仍然可以這樣說:"我們⾃⾝的罪惡和殘缺超乎我們所信;與此同時,我們在耶穌基督⾥蒙愛和得接納也超乎我們所望。"在傳講福音時,我們要注意,把什麼是罪,什麼是收納,什麼是愛,都翻譯成現代人聽得懂的話。我們仍然可以使用這個教訓,而且也應該使用。不管是基督徒,還是非基督徒,都存在著不信。

這樣的措辭可以消除分歧,避免「我們」與「他們」的對立心態,幫助基督徒在對耶穌的愛中成長。同時也向非基督徒表明,作基督徒不僅僅是遵循道德律而已,而是建立與耶穌基督的關係。我們應該,而且仍然可以,向人表明,智識性的知識與經驗性的知識是兩回事。除非福音深入人心,除非福音滲透到我們的生活方式中,滲透到我們的想像力、我們的言語、我們的心思意念、我們的夢想,否則我們就沒有得到真正的福音。福音不僅僅是事實,它還必須促使我們改變,否則它就不是福音。我們要問自己:我們是經常這樣做嗎?我們有沒有不斷地評估自己所處的歷史背景,與過去有什麼相同的,又有什麼不同的?

第四,最近對提摩太·凱勒的一些批評,至少在美國,暗示了他傳講福音的方式在20 世紀 80 年代可能有用,但現在基督教面臨著公開的敵意,凱勒的方法不再奏效了。我認爲這是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紐約文化背景的誤解,也是對我們在那裡遇到公開敵意的誤解。但這種批評也警示我們要小心,不要太在乎或太不在乎我們所處的時代或文化背景。我不是不知道,即使在這次演講中,我也只是談到了凱勒的將敬虔主義的思想糅合進福音的闡述中。但是,有許多人會強調福音不僅僅是指向耶穌生命與死亡的作工,而且還應該強調福音也帶來了一種新的國度觀,這種國度觀影響著我們對關係、權力、公義、和平的看法。

我不認爲這些表述互相衝突,它們可以綜合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個福音,也可以有許多種方式來表達。凱勒自己喜歡說,不管是哪種方式來解釋福音,你如果一直鑽研下去,你就會找到其他的方式。我們必須小心,不要對那些可能無法打動你的傳講福音的方式嗤之以鼻。也許它不會打動你的心,但在其他地方卻會。看到這一點,我們就能了解到我們可能缺少了什麼,我們的會眾需要什麼。不要因爲觀點不同就看不上對方,我們要認識到我們可以從不同傳講福音的方式學到什麼。

最後,我們需要繼續將福音的大能翻譯成基督徒和非基督徒能聽懂的話。就像凱勒那樣。基督徒可能相信基督教的理論:耶穌接受了我,所以我活得很好;但根據我的經驗,大多數基督徒相信的是:我活得很好,所以耶穌接受了我。難怪我們許多教會和社區充滿了焦慮不安的基督徒,他們缺乏安全感,挑剔他人,常常覺得自己很受傷,這是因爲他們沒有真正經歷過神的愛,沒有深深地感受過神的臨在。這是因爲他們沒有真正活出福音。福音還沒有在他們心中扎根。只有當基督徒重新發現這個好消息,他們才會意識到,他們以爲自己理解的東西,其實他們並不明白。但現在他們有了新的認識。這時,焦慮、恐懼、憤怒、脆弱才會消失。你會得到滿足、感恩、平安。我認爲這對非基督徒很有吸引力。

這時,當非基督徒意識到,神呼召他們不是要他們「裝」,去過另外一種「順服才能被接納」的生活,而是看到自己被無條件地接納了,然後由此生發出徹底的改變。只有這樣,我們的文化才會真正改變。我想念我的父親,我牢牢地抓住了他從約拿單-愛德華茲那裡汲取的見解:不只是頭腦,還要有心靈;不是因爲順服才被接納,而是因爲被接納,所以才順服。這些都是愛德華茲的意思,翻譯成我們會眾能夠聽懂的話,這些話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會眾,幫助我們理解耶穌基督的這個好得無比的福音。

禱告

讓我們一起來禱告。天父,感謝你賜給我們你美好的話語。感謝你使用我們的前輩所作的工,他們把你的好消息,你無限的、完美的、真實的好消息,以能夠改變我們的形式和方式應用了出來。我求你更新我們的心思意念,就從現在開始,從這裡開始。讓我們重新記起我們對你的最初的愛,讓我們記得你已經做了什麼、你正在做什麼、你將要做什麼。我求你讓我們能深深地體會到這一切,讓我們轉過身來,向他人顯明你。我求你讓我們能從過去的歷史中看到一些偉大的思想,並能將它們有力地應用到我們今天的環境中。我們奉主耶穌基督的名禱告,阿們。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博客:The Pietistic Influences on Tim Keller.

Michael Keller(邁克爾·凱勒)博士畢業於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他和妻子撒拉於2017年4月,開創了林肯廣場救贖主教會。他們育有二女。邁克爾在波士頓、紐約牧會超過12年,在大學中是廣受歡迎的講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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