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注:就像C. S.路易斯(C. S. Lewis)所建議的那樣,我們要幫助我們的讀者「讓這幾個世紀以來乾淨的海風吹過我們的心」(出自On the Incarnation: Saint Athanasius with an introduction——譯註)。也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樣,「只有通過閱讀經典」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我們接下來要審視一些可能被遺忘、但是依然和現今的教會相關,並且能幫助今日基督徒的經典著作。
《未見之事:對基督教信仰和改革宗神學的系統性介紹》(Things Unseen: A Systematic Introduction to the Christian Faith and Reformed Theology)一書收集了梅欽(J. Gresham Machen,又譯梅晨)倍受歡迎的廣播文字稿,這節目是1935和1936年間每個主日下午在費城WIP-FM電臺裡播出的,他經常稱之爲「小講座」,總共有50篇。
據約翰·慕理(John Murray)說,他原計劃以四冊出版四個系列。第一個系列共有18篇,是在1935年前四個月播出的,教義包括了神學認識論、神的道、神論、基督的位格,以及聖靈論。這個系列於1936年2月出版,書名爲《現代基督教信仰》(The Christian Faith in the Modern World)。
第二個系列是在1935年末到與1936年初之間播出的20篇廣播,包括神的律例、創造與護理、人論、以及罪論和恩典。這些講話後來於1937年梅欽身故之後以《基督徒的人觀》(The Christian View of Man)爲名出版。
梅欽後來又在1936年秋季開始第三個廣播系列,播出了12集;其中的五篇證道與短講結集爲《神的超越》(God Transcendent)於1949年出版,其餘的後來於1940年刊載於《長老會導報》(The Presbyterian Guardian)。
我們通常不會把梅欽與「創新」這兩個字連在一起,然而當年正是透過這些信息,他小心翼翼地開創了新的時代。他並非是第一位做廣播節目的傳道人,早在1920年代就大有人在,不僅僅是基要派以及五旬節派傳道人,許多主流、有聲望的傳道人也做,例如,卡門(S. Parkes Cadman)、撒克門( Ralph W. Sockman), 以及 福斯蒂克(Harry Emerson Fosdick),但他們講的都是證道,有些甚至在主日上午播出,讓一些美國人不需出門到教會,在家就可以舒服的聽講道、受造就。
然而梅欽的做法更加明智審慎,他主日下午播出的節目不是證道,而是教義——給一般信徒的系統神學。據我所知,梅欽是唯一的一位頂級神學家和學者,願意透過廣播,推廣沒有摻水的傳統基督信仰,而且深具護教意味,他的講座也針對懷疑不信的人。
我們現在已經對他講的內容頗有了解了,但鮮爲人知的是梅欽的動機和目標,爲何在面對重大壓力之下,他還投入時間和精力於這個宏大的項目。是的,這個廣播節目開播時,正是他被紐布倫斯威克長老區會(Presbytery of New Brunswick)審查,暫停事工的同一年。在持續寫作並廣播時,他也正開始一個新宗派(OPC),又在賓州領導創立於1929、當時仍舊年輕的威斯敏斯特神學院(Westminster Seminary,簡稱威敏神學院)。他的廣播講話一直持續到他去世的前五天,也就是12月27號那個主日。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這個基本念頭來自他的一位年輕朋友埃德溫·瑞安(Edwin H. Rian),他是威敏神學院的董事,主要負責募款與招生。在梅欽的節目裡,他只提過威敏神學院四次,但到了最後一個系列開始時,他改稱這個廣播談話爲「威斯敏斯特神學院時間」,這是之前沒有的。
很有可能瑞安和梅欽都希望藉著這個節目來推介神學院,在那兩年梅欽寫作的時間裡,也確實看出梅欽要引起大眾注意威敏神學院的心意日漸增加。1936年初,因爲梅欽要建立一個獨立的長老會海外宣教會,而引起爭議,將近一半的神學院董事成員請辭。
這事造成的損失,使得推介神學院與招攬新學生顯得更爲重要。梅欽多次在他的談話中強調:「你越有基督教學識,就越傳揚福音;一個講解聖經、捍衛聖經的神學院,能造就知道自己所信爲何、又爲何而信的傳道人與佈道家。」
在《基督徒的人觀》序言中,梅欽透露了一些他的動機,他寫道,他不滿足於只在「教室裡」教導基督教義,他要試圖在這些講話中「傳講……尤其針對我們這一代的人傳講。」
他緊接著又澄清它們不是證道,但他仍可以稱它們爲「講道」,因爲他要表達的是堅實又清晰的教義,「不僅僅對神學家有用,而是每一個人都不能不關切的議題」。梅欽關於他針對「這一代」的註腳,呼應了斯通豪斯(Stonehouse)所觀察到的,原是「特爲幫助大學生」的,卻成了「普及性的基督教教義詮釋」。
這也解釋了梅欽在這些談話裡的風格:刻意避開術語、清晰、平易近人、合理、以及平和——這些特徵讓這些講座平易近人。確實成了「講座」而不只是朗讀論文。他用了許多「口語」(例如:「等一下」);採用對話方式——停下來提出常見的反駁、和疑問,然後回答,讓聽眾感受到他們正與梅欽來往對話;他用平實的例證加上自己的親身經歷;雖然每一次的廣播講話比較像是老師上課,而不像講道,梅欽總是禁不住讚美,甚至對神和神的真理發出驚歎。
這些是貫穿在他50篇談話裡的特徵,但是當我們按著次序讀下去時,很清楚看出,在這三個系列中他主要針對的對象在發生改變。
前面的很多講話主要針對還不相信基督信仰的人,或者至少不在正統信仰裡的人。他的第一講以1935年世界的黑暗指出人類的理性、和知識都不足以應付當前的問題,我們需要從神來的啓示。
在第一個系列裡,梅欽爲聖經的權威、基督的神性、以及復活辯護,所根據的論點與前普林斯頓的經典護教相似,他的基本論點或許來自華腓德和賀智,然而,他的表達方式是那麼的清晰易懂,以至於(雖無法證明,但是我相信)後來20世紀的著名護教家們都效法他的方式。
雖然他極度理性,但也常常訴諸情感。當舉證聖經是神所默示的話時,他固然斷言這是客觀的事實,然而,也不忘以它所帶來的美好主觀感受來推介:「如果一個人把生命建於其上,他就能在面對所有悲傷和在世上爭戰時,極其喜樂而不至憂慮。」這是他針對不相信聖經論這個基本教義的聽眾所說的,他總會將傳統、正統的觀點與現代的作出區分。
第一個系列讓人矚目之處在於,梅欽單刀直入地傳福音。在「創造的神」那集講話的結尾,他呼籲人們要透過神的話尋找平安;在結束「聖經教導基督的神性嗎?」時,他對那「還在信心大門之外的群眾們」喊話,他催促他們向神禱告,說:「幫助我的不信。」
在結束「登山寶訓」時,他請聽眾不要把耶穌僅僅當做是「一位宗教天才」,而要像多馬一樣,對付他們心中的懷疑,說:「我的主,我的神。」 在談「耶穌自己怎麼說?」的結論時,他挑戰聽眾說到:「我的朋友,你呢?……你屬於那些不理會基督、依靠屬世智慧的一群?或者……你願意來到基督面前得安息?」在第一系列的10集講話中,8集帶有回應福音的呼召,有些比較溫和,其他的則非常強烈。
然而,進入第二系列時,他主要針對的聽眾是基督徒,20集當中,只有一次談話提到那些可能還不信的人。而且在第一個系列裡,他雖然引用了小要理問答好幾次,但在教導、或談話中,卻從未用「改革宗」一詞來談論他的信仰、或教義。
在第二個系列裡卻完全不同。他在序言裡說到,這些談話是關於「改革宗信仰」,他要講解的教義是關於人、罪、以及改革宗的「恩典教義」。在第二個系列裡,梅欽詮釋了改革宗的預定論與護理教義。在倒數第二集,引用過賀智的《系統神學》之後,梅欽說:「至於我,我以棲身於改革宗信仰的洪流中而大有喜樂,如果我能讓你看見一點點這教義系統的偉大,以及一點點它如何以神的話作爲根基,就完全達到這些講話的目的了。」
他爲何改變所針對的談話對象呢?我認爲這是因爲話題改變而有的合宜且必要的做法。大致上,第一系列的教義是所有基督徒共同持有的,在《基督教真僞辯》(Christianity and Liberalism)一書中,梅欽說到:「加爾文主義者必定會認爲,亞米念神學嚴重削減了聖經對上帝恩典的教義」,加上亞米念派也同樣認爲改革宗信念的貧乏,然而,「雖然在一些相當重要的議題上兩方持有截然相反的觀點,但他們在福音上是可以真正團契的。」
這短短的解說,幫助我們了解第一和第二系列的差異。沒有必要稱基督的神性爲「改革宗」教義,因爲這是基督信仰裡所有神學傳統共同持有的。因此對於不相信的,就傳福音,這正是梅欽所致力的。
梅欽第二系列的話題,進入我們的墮落光景、與神的恩典如何拯救,這就進到基督教會裡面的爭論議題範圍了;當梅欽試圖說服不相信全然敗壞、不相信揀選恩典的人時,他針對的是基督徒,所以他的作法是正確的,是基督徒需要相信這些教義,因爲他們接受了第一個系列裡面的教義。
簡單的說,當梅欽論證神的話、神、基督的教義時,爲的是使未信的人成爲基督徒;而當他論證罪、與神的預定和恩典的教義時,他試圖將基督徒帶進改革宗信仰。
在他未完成的第三系列裡,梅欽仍然主要針對信徒,讓他們看見改革宗信仰裡恩典的美。即便在他結束「神、人、救恩」的談話,作接受「福音的邀請」時,也與之前的信息不盡相同。
他說:「如果你們當中有人還沒有接受耶穌爲你的救主,現在正是時候」,但是他馬上補充,「神今天藉著我的聲音,讓你接受這個信息,好叫你知道,在永恆中你早就被預定在我們的主、耶穌基督裡成爲神的兒女。」
與之前邀請人信主的不同之處在於,第二個邀請預設聽眾已經比較了解——甚至同意——預定的教義,而在最後談到代贖時,即便在這麼比較深入的教義教導上,梅欽還是回到福音的呼召,在結束「基督的積極順服」一講時,他說:
的確,有的時候人們會說,我們對救贖持著什麼理論,差別並不大;啊!我的朋友,差別可大了!當你思想基督的十字架,難道你只和現代那些空談的人一樣,說:「何等高貴的自我犧牲啊!我也要跟祂一樣自我犧牲,來贏得神的恩惠。」還是你和聖經一樣,說:「祂愛我、爲我捨己;祂代替了我;祂承擔了我的咒詛;祂以祂的寶血買贖了我。」這是一個能對人的靈魂帶來最大沖擊的問題。
那麼,當今的牧者和傳講神話語的人,能從梅欽學習什麼呢?
能學習的很多,但是首先有幾點澄清。現代的讀者不要被在我們聽來有些花俏、或傲慢的過時言語有反感,也不要因爲他比他的後繼者,例如範泰爾(Cornelius Van Til),更加強調經典護教方式而困擾。
儘管梅欽受到蘇格蘭的常識現實主義(common sense realism)的影響,但是他踏實的聖經根基,沒有讓他的福音呼召建立在人的理性上;他不斷提醒他的聽眾,除非聖靈動工,否則,他的論點說不通。
還要記得一件事:雖然梅欽講話的直接對象是未信者,但1930年代中期,基督信仰對美國社會的影響是很強大的。當時持有批判信仰的人,他們的想法——特別是對道德的看法——比起今天仍然是比較傳統的。
梅欽確實對於現代思維所代表的,以及它的後果,有不尋常的遠見,然而,「治療主義的勝利」和性解放革命尚未發生,所以在他的年代,持懷疑態度、和不信的人,與今天我們所遇到持懷疑態度的人大不相同。但是,任何一個年代的不信者,都有足夠的共同點,梅欽的鼓勵和論點仍然有極大的幫助。
所以,我們向他學什麼呢?
第一,我們要學會在宣揚信仰的同時也要捍衛信仰,而不是單做其中一項。
我們看見普林斯頓神學院原有的宗旨——培育「宣揚與捍衛」改革宗信仰的畢業生——我們可以說,可以兩者兼顧的人不多,梅欽是其中的一位。梅欽在面對懷疑不信的人時作一個尖銳的護教家(不僅僅寫護教學書籍,而且的的確確護教),而在面對已受洗的基督徒時,作深入的教義教導,他可以輕鬆的轉換自如,遊韌有餘,我們對此深爲讚歎。
我想不出他的任何同儕、甚至他的後繼者,能如此成功的結合這兩者;但是我們不該因他的恩賜而洩氣,反而應該向他學習,盡我們所能效法他。身爲學者的,不止捍衛福音,應該努力宣揚福音;在工場上牧養的,不該輕看學術性的護教,反而要將之納入福音的宣揚。
第二,自由地裁剪他的方法。
如何宣揚、傳播這信仰的偉大教義,這在他每一頁的講話內容裡幾乎都充滿創意。梅欽的講話,對我證道風格的形成有極大的影響,特別是在我搬到紐約之後。其中有七篇對我而言是新的,其他都是我多年來不斷重讀的,是基督教義的例證、描述、和論點的寶庫。除了C. S. 路易斯的廣播講話之外,沒有可比的,但是路易斯從未爲改革宗信仰做過辯護。
多年來,我學梅欽用保羅遇到風浪(徒27)的例子,說明神的主權與人的責任一點都沒有衝突。另外還有一處,對於認爲聖經只在道德理想上是正確的,而就歷史性而言未必正確。梅欽在早期的講話中對這個觀點用了驚人的反問手法,以非常個人化的方式,而不是以理性直接反駁。
對於持有這種觀點的人,他說他們其實在「開他玩笑」,並沒有給他(一個有瑕疵、又有罪的人)真正需要的,他告訴他們:「我最需要的不是勸勉,而是福音;不是知道怎麼拯救我自己,而是知道神如何拯救了我;你有什麼好消息給我嗎?……你的勸勉對我沒有幫助。」 聽過我講道的人都知道,這種方式,以及對比道德主義與恩典的做法正是多年來我在護教時的關鍵措辭。
第三,學習梅欽處理科學的方式,特別是在創造與進化這個領域。
不要忘了他是《基督教真僞辯》的作者,在書中他指出自由派基督教根本不是基督教。再也沒有人比梅欽更堅定、又毫不妥協的捍衛正統基督教;然而,他寫道:「當然,聖經第一章所說的六日創造,我們沒有必要認爲所指的是24小時一天的六日。」
在《神造人?》("Did God Create Man?")裡,他對年輕地球論、神導進化論提出了反駁,論證年老地球論、以及亞當與夏娃作爲特殊創造的合理性。這顯示,當談論科學與信仰之間的爭議時,梅欽毫無懼怕地談論最近的爭鳴。
第四,我們應該與梅欽一樣,對於使用新的方式向人傳講福音真理,採開放的態度。
梅欽絕對不因爲新科技的新、與「酷」( 感謝主,這個字對他而言,沒有今天的含義)就輕易接受;的確以他的個性,對現代發展他似乎總是抱觀望的態度,但是他開放接受了廣播的新科技,不排斥,雖然主要使用它的是靈恩派、天主教、以及自由派。
他的展望是以它來成就又新又大的事——讓正統、改革宗基督教義普及——而且,以此直接向大眾傳福音。沒有任何他在普林斯頓的同事或前輩試過類似的事,而且,說真的,也沒有任何當代從事教會福音事工的人,有這個能力,即便他們願意嘗試。
保守的改革宗人士向來有個消極的想法,認爲我們的教義是無法以任何能被廣泛接受的方式來表達。但恰恰相反,梅欽沒有因爲媒體被誤用了而拒絕它,他明智地使用,既不害怕、也不反對創新,而且,要讓正統教義受到歡迎,他一點也不悲觀,即便在許多戰線上因爲他的堅持,遭到的拒絕叫人心碎。
第五,我們該向梅欽學習的是,教義不僅只是頭腦的知識,還要讓它塑造我們的內在生命與心思。
重複讀這些資料,給我的印象是,改革宗信仰帶給梅欽的喜樂與鼓舞,儘管他是個非常理性的思想家,卻經常不自禁的,對他正傳講的真理發出感恩、與驚歎。
如今眾所周知的一個最大見證,就是梅欽在面對死亡時,記起了他倒數第二次所講訴的教義:「基督的積極順服」。當梅欽在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時,他給慕理發了一封由他口述,他的護士寫下的一封電報:「我非常感恩基督的積極順服,要不然,我們就沒有盼望了。」
譯:麗文;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im Keller on What We Can Learn from Machen's Radio Talks.